“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苏达实在看不过眼,蓄力起跳一把揪住比她高一头的撒泼少年郎的左耳,待她落地站直身子,那厮弓着腰猫着头,惨叫连连,头上半悬着的四方帽应声坠落。她胳膊弯曲将他脖子夹紧在腰侧,一巴掌拍向那四方额头。
“小屁孩长大了?跟谁嚷嚷呢?!”
那方正额头瞬间殷红一片,这厮方才老实。
春三月的夜还透着料峭寒风,却吹不进其乐融融散发着橘色暖光的小厅。
四棂窗隔扇门内,苏达夹起一块沾满姜豉蘸料的猪蹄冻放入牛婶面前的瓷碗内,又夹一块给阿耶,主打一个不能厚此薄彼,公平得很。
在她亮晶晶的目光中,牛婶夹一块放入口中。细嚼两下,柳叶弯眉上挑,眸子闪着细碎光芒,猪蹄冻入口即化,搭配炒得咸香蘸料堪称绝妙。
苏父一口吞下,那仿佛深渊般的巨口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模样,让苏达分外意足。
映着暖黄色的灯光,仿佛一家三口般和美温馨。
四棂窗隔扇门外,嘴撅得能吊油瓶的少年郎委委屈屈地在丝丝寒意中拿着扫帚满地乱挥。倏然间,一阵爆喝从一门之隔的小厅内传来。
“牛晴朗,好好扫!”
少年郎瞬间僵了身子,握着木柄的手露出泛白的指节,扔掉扫帚的念头在脑中转了一圈,还是泄气般认命清扫起来,只是口中愤愤不平。
“我就知道!有了后阿耶就有后阿娘,还有恶毒的后阿姐!”
嘴巴抿成绝望的一条线,说到最后两字还颤抖两下,仿佛顷刻间就会有晶莹泪珠砸向地面,在尘土中开出花来。
透过四棂窗上棂格,一道温柔声音故意重着嗓子,“其实这件事都是误会,前几日也不知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酥酥爹要回来了。今日一早就有媒人来上门,说要为姓苏的御史大人说媒。”
“姓苏的御史,莫不是那!”苏达故意大着嗓音,生怕外面干活的忧郁少年听不见,便又重复一遍,“莫不是那喜欢簪花的苏秦山苏御史?”
砰,隔扇门被从外猛地推开,拍在另两张隔扇上,震得从门窗到房梁都窣窣颤动,一记陈年旧灰从饭桌的正上方如天女散花般飘洒,苏达饭还没吃上一口,先被灌了满嘴的尘土。
苏父本就鼻腔敏感,一时间咳嗽喷嚏齐上阵,他转身弓腰垂首,一气呵成。
好在牛婶穿了一身淡紫色绣浅翠花鸟儒衫,虽是窄袖却也刚好能掩住口鼻。她秀眉竖立,瞪眼看那闯进来的混小子。
混小子一看他娘的脸色,还悬在半空的脚马上后撤,扭身就要往门外跑。他其实是进来认错的,可阿娘现下表情像要吃人般,太过可怖。趋利避害是他这个食物链底层的本能。
“牛晴朗,你站住!”
牛晴朗苦着脸,仿佛便秘一般,却不敢再动,心里将那死去的阿耶求了百遍。
但不外乎就那几句,因你走早,独留我们娘两受了太多委屈,可得保佑我不被阿娘打。母子间哪来的隔夜仇。
他缓缓转过身,强迫自己将笑容咧到最大,讨好道,“阿娘,我错了。”
这变脸和认错的速度简直和苏达一模一样。
牛婶可不吃他这套,打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崽子,肠子里的弯弯绕绕她还能不清楚吗?
偏过头对着苏达父女温言软语道,“这饭都被这混小子毁了,赶明儿去我那吃,我给你们好吃的。今日我就先带他回去了。”
“好,啊~切!好,”涕泪橫流的苏父手拿绢布擦拭。
苏父这人吧,不仅有收集印章这中富贵爱好,身上还带着不少的富贵病。就比如现在,喷嚏不断,鼻子仿佛被水泥糊住,说话声音都闷闷的。他特地去看过大夫,大夫说是鼻鼽。因为大量灰尘导致。
是以每次清扫的活都落不到他身上。
“牛婶明日见!”苏达乖巧懂事。
牛婶不急不缓地往外走,路过牛晴朗,见他跟苏达父女挤眉弄眼,温声细语瞬间狠厉,“还不快跟上!”
见牛晴朗求爷爷告奶奶太过可怜,苏父于心不忍地冲着牛婶背影喊道,“不要为难牛牛,他也是误会了。”
苏达闻言立即倾身添油加火,声嘶力竭,“牛牛就是欠教训!牛婶可别惯着他。”
然后结结实实地挨了苏父的一记冷眼。
如今人都走了,苏达望着被铺满一层土色的还未动几口的美味菜肴,尤其是落灰最严重的那盘广寒糕和姜豉猪蹄冻,心仿佛凌迟般被割了千万刀,痛道无法呼吸。
可仔细一看,身子不自觉的越靠越近,灰黄沙土中几株黄色干草混入其中,她招呼苏父来看,“阿耶,你看这东西,是不是你前几年补房顶用的麦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