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愣神之际,就见娘子的青葱玉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箱盖,纤细手指在油黑檀木中翻来覆去地翻找,直到眉头越发紧锁,嘴角不自觉地抿起,才长叹一口气,不甘心地把箱笼丢下。
嘴中才喃喃道,“难不成是我想岔了?”
抬眼去看也同样眉头拧成一股绳的小娘子,眼珠子一骨碌,刚撂下手的箱笼又重新获得注视。
她敲敲油亮黑檀木的内里四壁,歪头附耳上去,听着声音倒无甚特别。
又用指腹摸索内底,柔软绒布的质感摸起来格外舒服,敲敲打打也没发觉有何异样。
苏达眼神疑惑地扫向炕案上搁置的两本闲书,实在有些摸不准现在的处境。难不成真的是她想岔了。这马车就是要把她押送入狱的?用如此豪贵的马车?
她想到此处,猛然掀起车帘。带着初春的木兰香气随着冷气一同涌入车内,城内路线她一向不熟,各个街道除了常去的那些,在她眼里大致都一个模样。
可这木兰香她可太熟悉了。前些日子,苏时清还说带她去郊外踏青,说的就是去城南靠近渠河外城的五堰山,那里沿路两侧都都种满木兰树。尤其二、三月份木兰初开时,整个城南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城南可没什么府衙。
他们这是要……出城?
苏达思及此处,心里顿感清明。她直起身子,弓着腰,一条手臂伸进箱笼内,另一只手撑在光滑得能打出溜的炕案上。
暮色在一旁瞧得仔细,陡然出声,“娘子,这不对!”
这哪能对呢,她两条胳膊什么时候一长一短了?
伸进箱笼里的那条手臂明显要比支撑在炕案上的那条长出足足有半截手指的长度。对于一般箱笼来说,这内里委实有些过高了。
她凑眼过去,差点将脑袋都塞进箱笼中,只刚好留出跳跃的橙黄烛光洒进来的缝隙。手在内里扣扣挖挖,敲敲打打,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内底的绒面绸布被她成功的整片夹在指间。
暮色顺着摇晃的绸布底子往箱底看,边缘还黏着干巴巴的鱼胶痕迹。“娘子,真的有!”惊喜之余才猛然警觉,随即双手捂嘴,小声补充道,“真的有!”
一条只比箱底四周窄上一丢丢约有银钗粗细的缝隙赫然在目。
为了便于将上层木板拿出,还特地在木板上挖了个手指大小的凹槽,苏达不甚在意地撇撇嘴,迟疑地看向木板下的雪白笺纸。
她现在可以十分肯定,这是苏时清安排的。
想起上车时眼前闪过的那一抹红,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他想怎么安排自己就非要听从?!
甚至连商量都没有!
憋着一股怒气,她又望了望那张纸。才心有不甘地伸手去拿,微屈的手指触及掌心,苏达才猛然意识到她的指尖是那样的凉。
如正月里屋檐下垂吊的晶莹冰锥。
拿起笺纸的手指微不可见地抖动,她颤颤巍巍地把纸展开,随着目光在带着颗粒质感的纸张上从上至下缓缓游移。极薄的柔软笺纸飘飘忽忽,苏达抿抿唇角,把纸倏然倒扣在炕案上。
“娘子怎么了?”暮色看出她脸色不对,紧忙询问。
触摸着砂石般粒粒分明的粗粝纸面,她的手指张开,又攥紧。
“苏时清,好得很!”声音从齿缝中缓缓流出,阴森可怖。
暮色顿时噤了声,不敢再继续追问。此时的娘子肉眼可见的怒火中烧,她哪里还敢以身犯险。只往后挪了挪屁股,稳稳地靠在锦缎车壁上,佯装小憩。
颠簸地车厢摇摇晃晃。
炕案上薄如蝉翼的笺纸随着一摇一晃地车身,轻飘飘地落在铺满柔毡的暮色面前。
放妻书几个字就那么明晃晃地钻进她的眼睛里。
暮色心中一震,脑中乱成一锅粥,明显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将狭长妩媚的丹凤眼愣是睁的溜圆,僵愣在原地,只余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做贼一般转动。
四下乱瞥之际,正好瞟到那双一瞬不瞬望着她的澄澈杏眸。这下倒好,连眼珠子也被冻在那。两人面面相觑,空气寂静了足足有两息之余。
暮色才结结巴巴出声,“娘子……没事的。天下好郎君多如过江之卿,这个不行换一个就好。”
可这话说在嘴里,眼瞅着娘子一寸寸暗下来的脸色,她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居然抖出一句颤音。又顺带打了个嗝,随即眼睫低垂,胆战心惊地不再敢继续看对面那副仿佛要吃人的模样。
车厢内仿若死寂一般,只有唯一跳跃摇曳的烛火还不知死活的继续燃着,“啪”地一声,甚至还爆出一朵灯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