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已经悬在空中许久,眸中像是蒙上一层薄雾,直到一步之隔的房内想起不成曲调的小曲,他才如梦初醒般皱紧眉头,再三犹豫后才又攥紧拳头。
笃笃——
“进。”
他应声推门而入。恭敬行礼,“苏伯伯。”
苏明见来人颇为诧异,不禁挑眉,手中收拾印章的动作都慢了半分,“宋贤侄怎么有空来看望老夫?”
“伯父……”
苏明见面色游移不定,“公事还是私事?”
宋启只抬眼看他,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是抿紧了唇。
苏明见他三缄其口,心里大概就有了一二。
“宋贤侄,老夫正赶着归家,怕是没时间与你叙旧,咱们有话改日再说?”如此犹豫不论公事私事,怕都不是他该说该做之事,苏明也不想他为难,便想着随便说个由头将他打发了。
说罢又开始着手收拾,一枚枚精致的印章被他小心翼翼地重新擦拭过后放入红木锦盒中,空气中仅剩下玉石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
宋启身板挺直可就是不说话也不离开。
苏明只顾手中的印章,像是全然忘了身前这位大活人一般。
两人就这样在同一间屋子里,各怀心思,诡异非常。
半炷香后,苏明眼瞧着衣袍书本还有印章皆已经整理完,见面前的郎君还是雷打不动,便说起狠话来,“宋启,我知你来是好意,但你叔伯可知?”
自从他于朝会参了赵氏一族一本之后,他的处境就开始艰难起来。皇室外戚的权势既能惹得圣上猜忌,也能让他触上些无伤大雅的霉头。
比如见几日,朝会前的餐食不知被谁搁上了一些令人作呕的佐料。
还有便是农坛“亲耕”时被安排牵牛,这牛不知为何死犟不走,他虽出身寒门,可自幼苦读从未做过农活,还真就不知该当如何。满朝文武都手持农具戏谑地说着落井下石的风凉话。可牛不牵到指定位置,圣上该如何继续。
眼瞅着已经快接近吉时,他内心火燎燎的,萧萧北风卷着冰粒只往他脸上砸,待接触到他额上鬓边的汗渍也瞬间融为一体,只觉得脸颊边滚落的汗珠更大更频繁,仿佛下雨一般。
他急,圣上也急。
圣上盯着漆金雕着龙纹的犁目光沉沉,唤来身边宦官附耳低语几句后,便过来传话。除了宋友来这个老友眸光闪着担忧,剩下所有人都热切的瞧着乐子,就想看看受圣上庇护的当红大臣会如何被圣上打脸,所有的人目光全都目不转睛地汇聚在苏明身上。
凛冬天寒,脚下这片地虽然早被农户们翻得松软,不过几个时辰又被冻得泛起白霜。苏明跨着马步腿已经过了起初的用尽全力的颤抖,逐渐僵硬,皂靴的鞋底完全陷入梆硬的泥土中。
这场“亲耕”只是走个过场,圣上也不过是为了例行完成公事。
可就因为是个表演,才需要更加完美的完成。
苏明开始还有些慌乱,直到意识到这牛是定然拉不动时,他便也有几分释然,只是被寒风吹得脸上冒出的冷汗结了冰碴,他不仅身子僵了,脸上也有几分僵硬。
圣上身边的李公公快步前来,白日被夹着雪粒的寒风完蒙住,他眯着眼的睫毛上挂满冰霜。
踩过冻得有些坚硬的泥土,快步到苏明身前,俯在他耳旁悄声低语。
众人眼神中闪过失落,本以为能看上一场三品大臣当众出丑的好戏,却没想到圣上对他倒是尤为器重,只是让李公公前去三言两语将人换了下去。
不过看着苏明那僵硬的仿佛螃蟹一般的走路姿势,到让不少跟他不对付的人心里爽快不少。
苏明掀着正紫官袍一边捶着发麻的大腿,一边往平地上走,正好对上宋友来带着担心的询问目光,只好勉强咧开嘴露,已经僵掉的面上露出安慰的滑稽微笑。
宋友来递上一只厚实但已经显出老态的手,他抬眼望过去,唇边笑意不减,带着寒气的通红大手毫不客气地握了上去。便借力被拽上了坚实平地上。
只相视一笑,无需言谢。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宋友来的侄儿。
“我二伯并不知道。我今日来的真的有要事相告。”
“从你进入御史台起,他便知道了。”苏明把包裹放进有些破旧的书箱中,宝贝地摸了摸书箱的圆环,“宋启啊,我这个人念旧,这个书箱还是我十多年前参加会试时买的,放了十几年,想起来还是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