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柔按照从现场发来的棋谱,将黑子落在相应位置的时候,也开始心生迟疑,秀气的长眉轻蹙。
这是什么布局?
盘面上,每一块黑棋都立根不稳,势单力孤,却又如空降兵一般,在棋盘的各个角落,扎眼地存在着。
攀柔并不急于讲解,而是转过身,对着棋盘细看。
她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棋。
如果是她,按照她近二十年的职业围棋经验,她会立刻展开战斗。
然而粗略计算之下,她并不觉得有哪片孤棋,像她想象的这么好杀。
言宜歌三段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并不急于杀棋,而是先经营角地,再打入防御虚浮的黑子之间,势要将眼前若即若离的黑子绞碎,之后再嚼净黑子细小的骨块。
两名女棋手落子都很快,攀柔目不暇接地接收着新战况,来不及演示变化,只能偶尔见缝插针地解说一两句。
“下太快了啊……”赵良甫轻叹道。
丛遇英问:“小庭姐姐么?”
赵良甫摇头:
“不,是言宜歌。”
——盘面上,赫然是他们昨晚集思广益想出来的、专门为言宜歌而生的布局策略。
当时的他们只觉得这是兵行险招,权宜之计。从遇英甚至笑称这是什么怪棋,关建伟也摇头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下法,不知道言宜歌会不会急眼上当。
在庭见秋无数次的打磨之后,人称这一套布局为:
短刀流。
第17章 对杀“棋之一道,以杀止杀。”……
短刀流,顾名思义,核心是在布局时追求速度和效率,而看轻棋形的完整程度,如将一把把短刀插在桌面上一样,将棋子安插在棋盘四处,抑止对方的发展。
这种布局方法,看似随心所欲,其实极为看重棋手的棋感——
在庭见秋初次摆出短刀流布局的这局棋上,便显示出了罕见的棋感天赋。
盘面上,黑子看似孤立、薄弱,实则在纵横十九道之间,遥相呼应。恰如庖丁解牛,别人只见牛的全貌,而敏锐如庭见秋,见到的,是整盘黑棋隐于棋盘之下的经脉,仿佛盘上棋子都成活物,随着庭见秋刻意压低的呼吸,起伏不定,蓄势待发。
棋至四十手,言宜歌悍然落子,向庭见秋的孤棋下手。
庭见秋棋形轻盈,以攻为守,在发动数片黑棋一起抵御言宜歌攻势的同时,补强自身。
言宜歌几次攻击落空之后,陡然意识到,庭见秋看似无厘头的布局,实际上生成了一张透明的蛛网,她越挣扎,网越密实,缚得越紧。
她要寻求挣脱。
……
“言宜歌三段在二路扳了一手,在掠夺黑子实地的同时,尝试着破眼。”
围棋中,两眼成活。杀棋,就要破眼。
“这一手,黑棋必须要应,直接挡住,或单退,都可以,不然没有做出第二只眼的空间,这块黑棋只有死路一条。”
攀柔在庭见秋的两个可能应手处,轻轻一指。
耳机提示她,庭见秋已落子。
攀柔一怔,举着黑色磁石的手在空中顿住。
“庭见秋选手没有回应言宜歌的这手扳……她下在了这里。”
盘面上,受到言宜歌白棋威胁的黑色长龙,与另一块单薄的白棋紧贴着,如交颈鸳鸯,两相依偎。庭见秋无视言宜歌的杀招,以一招凶悍的挖,威胁身侧那片白棋与外部的连接。
庭见秋在宣战:一黑一白,一死一生。如果言宜歌选择将长刀捅入黑龙腹心,那么庭见秋也会立即展开对白棋的绞杀。拼气搏杀,无非看谁更擅长复杂战斗的计算。
攀柔笑道:“看来我们的庭见秋选手有非常强烈的战斗欲望。……下一手,言宜歌避其锋芒,选择逃出这条白棋大龙。”
台下,赵良甫默默摊开手心,低头一望。一手的湿汗。耳畔,心跳沉重急促,如擂鼓轰鸣。
犹记出门前,他对庭见秋说的,赢棋的要领是将言宜歌拖进自己的棋里……还差一些。只差一些了。
“但是庭见秋选手仍然没有回护她的黑棋,而是展开了对想要出逃的白棋的攻击。挖之后,黑棋下出两手连扳,白棋的薄弱点瞬间暴露无遗。”
攀柔慢条斯理的解说声里,有着掩不住的惊喜。庭见秋的杀棋手筋,身法如飞鸿般灵动,饶是她退出一线比赛之后,做了近十年的赛事解说,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
“此时,在封锁言宜歌的白棋的过程中,庭见秋布局时期散落在棋盘上的残子,竟然都奇迹般地发挥了它的作用,像是预知了现在的情形,早早埋伏在了相应的位置。而言宜歌的白棋,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为了补好断点,在黑棋的围攻之下走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