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也无比惨痛地输一次。
输到觉得自己像玩具一样地被暴力地拆卸,再也拼不成型。输到仿佛沉入浓雾之中,找不到自己的棋,好像无论怎样下,都是错的。此刻她才知道何为输棋的绝望,仿佛自己被抛掷回周末午后暴雨降临之前,晦暗憋闷的棋院走廊。在夹道怪异的注视目光下,那个垂首哭得整个小小的身子都在颤抖的棋童,是幼时与此刻交叠的,她自己。
从江陵飞来的飞机,冲破岳州天顶层层阴云,终于落地。
在延误三小时后,庭见秋背起包,手握登机牌,准备登机。
登机的人流形成蜿蜒的长队,她排在长队中腹部,迟缓地前进着。
忽听身后传来剧烈的跑动声,和中年男人尖刻的骂声:“挤什么挤,赶去投胎啊,排队都不会吗?小后生素质真差!”
她被吵得头疼更剧,重重闭了闭眼,又往前踱两步。
——手肘被捉住,力度大得将她上半身拧转过来,迫使她懵然地抬头看。
眼前人气还没有喘匀,屏了气低低念她的名字,珍重到不许自己的喘息搅扰这三个字:“庭见秋。”
他从江陵来,搭那班延误的飞机。下飞机,又过同一班飞机的下一趟行程的安检,一路跑来,在候机室里找她,一袭薄衫跑得凌乱汗湿,鼻尖、发梢、额上,沁着汗珠,狼狈不堪。
明明买了同一班飞机的票。明明迟几分钟,就能在机舱里见到。
最好面子的谢砚之,走哪里都要优雅漂亮的谢砚之,为了早见到她几分钟,宁可插队,被人骂没素质。
她本来只是想应一声“欸”,张嘴的瞬间,却像孩子一样地“哇”一声哭起来:“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
说得好像她本来就知道,他一定会出现。
他出现,她就可以哭了。
第44章 回家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庭见秋一哭,谢砚之就慌了阵脚。一旁排着队的旅客们好奇地探头探脑,不带恶意地围观,起哄说原来插队是为了哄女朋友,让谢砚之有些发窘。他用手掌温和地将庭见秋推至一边,脱离登机的长队,站在一旁调整情绪。
等庭见秋哭够了,谢砚之才和她一起登机。谢砚之的机票订得晚,两人的座位相隔很远,庭见秋一人靠窗,坐在前排。谢砚之本想把她送到座位上,就回到自己的位子,然而庭见秋身边的大姐,一眼认出这是登机时一个哭一个哄的小情侣,干脆地啪嗒一声解了安全带,强硬地摁着谢砚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自己拿了谢砚之的登机牌,笑眯眯地往后排去。
飞机起飞,庭见秋平稳情绪,顶着一张哭成皱皮红杏子丑了吧唧的脸,慢慢地把这两天的经历说了一遍。
她一宿没睡,头晕得说话颠三倒四,却把两盘输棋的棋谱记得一清二楚,复盘时语速极快,一子不差。谢砚之只见过表演赛上庭见秋惨败给元修明的棋,如今才知道辛芸——实则是元修明——破解“短刀流”布局的事。
“难怪你换了一种棋风。”
庭见秋点点头:“原来的路子走不通了,临时决定换的。但这种步调的棋,我太久没走过了,心里没底,棋上也露怯。”
“知道了。回去之后,我们一起研究一下,你脸色太差了,先睡一会。”
谢砚之向空乘要来一张小毯子,将毯子的两角,分别掖在庭见秋两肩之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庭见秋老实地任他照料摆布,将后脑勺向后一靠,合上红肿的眼皮,试着入睡。
没两分钟,她又睁眼,抱怨:“睡不着。”
谢砚之转过脸来:“为什么?”
“满脑子还是棋。白子黑子,一颗又一颗。想到好多我能下得更好的地方。又觉得,就算这些地方都走对了,我还是赢不了棋。”庭见秋一哽,“我觉得我好像一点机会都没有。”
谢砚之想了想,笑说:“那我们聊聊和棋没关系的事情。”
庭见秋眨眨眼,抱着怀里柔软的小毯子,很轻地“嗯”一声。
“你还记不记得丛遇英暗恋的那个高二女生?那个女生是数学竞赛班的,成绩很好,遇英想和她有共同话题,就在训练间隙,偷偷做数学题。”
“真的啊?赵老师不允许的吧。”
“所以,他把数学习题的封面拆了,套上了一本围棋死活题的封面,训练的时候捧着看。”
“鬼点子不少。”
“还是被发现了。赵老师说,你这本死活题,怎么这么多英文字?”
庭见秋噗地一笑,纤长双目眯成两弯新月。
“小阳在朝国,也过得很好,交了很多新朋友,还开始追星了。前几天发了和朋友一起去演唱会的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