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魂灵转渡,去到那边,生在了一个方才死去的秦国士兵身上。
这士兵因腿伤溃烂,又未有及时医治而死,他的魂灵过来后,这伤并未好转,在那的几日,此伤折磨得扶苏很是痛苦。
也因此,他一直未能离开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那是一个藏于地下的避难处,在那处的人都是伤重的秦军,藏在此处躲避其外四起的杀伐。
扶苏看不到白天和黑夜,只能大致数着时间,在那具躯壳再度死去之前,想尽办法从这些秦军的口中得知更多。
听到伤重秦军还要这样躲藏,嬴政心下更沉,问道:“谁与朝廷官兵起战?”
扶苏看他神色,都有些不忍再说,但事已至此,也不是该回避的时候,他低声道:“叛军。”
“叛军?”嬴政呼吸一顿。
仅仅三年,叛军就能让攻下天下的王朝军队溃败?
他首先想到了在位的统者,问道:“皇位上的是胡亥?”
嬴政想过他愚笨,那时猜到很可能是他继位,他只觉看不见未来。
可又怎么会想到,他居然愚笨到了这种程度,就连按部就班都不会走,生生将路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走向了死路。
扶苏的回答更是让人出乎意料。
“不。”
“他为二世,”扶苏痛苦道:“而现今在位的,是为三世。”
三世,仅仅三年,竟会换了两任君主。
嬴政止不住内心的翻江倒海,问道:“谁?”
扶苏却没说,看向身后站着的亲卫,只道:“与我同样,是孝文王之重孙。”
也就是嬴政父王,嬴子楚旁兄的孙辈。
嬴政大致有了猜测,但也未有明说,此人在此世亦会降生,让秦政知道,不知又会撞出怎样的变化,不如暂且隐下。
但这继任者的身份,实在能让人从中窥出怪异。
照理说,他的皇位,应由他的子嗣继承,若要选旁支,则是他已然无后。
嬴政沉声问:“其他人呢。”
“他们,”思及那些已然遥远的,却又鲜活在记忆中的手足,扶苏的声音再度哽咽:“都被胡亥残害。”
嬴政的心彻底沉去了谷底。
饶是再来一次,他也不会想到这个幼子竟是会这样残忍。
“父皇,”扶苏沙哑的声音再起:“他……”
那黑暗狭窄的洞窟浮现在眼前,潮湿的血腥味再度涌入鼻腔,肢体上的疼痛找上来,扶苏恍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他道:“父皇,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愚蠢、这样无能。”
扶苏从不轻易评判他人,可在听到那些事实的时候,他无可抑制地生出了厌恶,生出来怨恨。
如若他再度死去后不是回到此世,而是带着这怨怒化作厉鬼,他就算覆了黄泉,也要找到那两个罪魁祸首,就算他不得再转生,他都要这二人永世为大秦陪葬。
扶苏状若泣血,为嬴政诉说着残忍的事实:“他杀了蒙恬和蒙毅。”
他的眼泪无意识地落下,可无论他怎样流泪,都不够悼念冤死的魂灵:“他逼死了右丞相,逼死了冯将军。上至朝堂下至地方官员,胆敢忤逆他的,都没能逃过他的毒手。”
“就连初始投靠他的……”扶苏忽而梗了声,将就要脱口而出的名字原样咽了回去,道:“就连他,都落得个腰斩处死的结局。”
越是听,嬴政越是失了神采,低垂的眼眸中看不清情绪,满身落寞间,只余了从不弯塌的脊背仍旧挺立。
“朝堂只在胡亥和中车府令的操控之下,他们毁了王朝中枢。”
扶苏没再去看他,他怕看到他的神色,就再也拾不起勇气去讲述:“抵抗叛军的将军,最后也被他逼反。”
光是听着这些的发生,他都近乎是绝望。
他想不到任何可以破局的方法,想不到任何可以挽救大秦的方法。
抓着袖子的手不断用力,他几乎要抓破衣裳,继而戳破自己的手掌。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这个幼弟这样深恶痛绝。
就算当初得知最后可能是胡亥上位,他都未有过这样的怨恨。
虽对胡亥的能力不算信任,但只要他能延续王朝,带着朝臣继续走下去。
那么被他当作异己除去的自己,也算能释怀。
可胡亥却是这样的无能,这样的愚蠢。
多年祖业积累,就这样在他手里败送。
如若他能回到从前,回到两人幼时,回到一切都可以挽回之时,他一定会亲手杀了这个祸害。
就算这样做可能会让他失去贤德之名,继而失去继任者的资格,他都没有任何惧意。
他无所谓让其他弟弟上位,他不需要登上皇位,只要大秦基业能延续下去,继任者是谁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