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惠敏太后压制,下有陈贵妃恃宠而骄,坐稳中宫之位何其艰难。
在这深宫中,单凭先帝对嫡妻的几分敬重远远不够。
她事事都要妥帖谨慎,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言太后彼时最大的宽慰与指望,唯有自己的嫡子。
她守着儿子度日,为了涵儿,再如何争斗她都心甘情愿。
皇帝从来纯孝,亦能体悟她的艰辛不易,这一点无需多言。
“昔年陈贵妃再如何受宠,到底后宫还有旁人,尚算和睦。”言太后接过福宁递来的温热巾帕拭手,“可眼下宫中,涵儿待宸妃是否有些专宠太过?”
她的儿子她最清楚,涵儿既一心一意维护宸妃,多的是主意。
她也不愿为了外人伤及母子情分,况且宸妃出身品貌无可挑剔,请安往来亦恭顺,她便未多费心力。
“母后,”灯火映照下,帝王神色平和,锦袍一角的云龙纹蕴着金光,“只是儿臣以为,儿臣待瑾儿仍旧不够好。”
帕子仍未转凉,言太后错愕之余,不慎将其跌落于地。
福宁眼疾手快拾起,与秦让一道领了殿内侍奉的宫人悄声退下,又合上殿门。
她与这位仪元宫的总管相视一眼,总归庆幸自己牢记了那日陛下的提点。
殿中陷入须臾的沉静,仿佛自嫡子被册立为太子后,母子二人再甚少有这般交心的谈话。
前朝之事言太后有心无力,言家出了一位东宫储君,自然倾力辅佐。
她居于后宫中,偶尔听闻只言片语,都是令她宽慰的好消息。
涵儿亲下江南赈灾,流民无数,又有首辅掣肘,所有凶险涵儿在她面前只字未提。
先帝到凤仪宫陪她用膳,告诉她涵儿整顿江南吏治,安抚灾民,赈灾事宜办得出色漂亮,不日便可还朝。
她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涵儿长于她膝下,很早便开始为她分忧,是她最大的骄傲。
“母后。”祁涵唤她。这些年母亲在宫中的心酸曲折,他看在眼中。
“为人子者,自当是孝为先。父皇崩逝,儿臣定会好生奉养孝顺母后。”
“至于瑾儿……她是儿臣认定的倾心之人。儿臣的后位,从始至终都只留予她,封妃不过权宜。”
“也请母亲,能够体谅儿子的心意。”
茶水渐凉,一室无声。
……
月光照亮宫中小径,圆润的鹅卵石映出清辉。
秋日的夜里有了几分寒意,容璇拢了玉白色的斗篷,望着携一身清冷月光回殿的郎君:“陛下怎的才回来?”
“陪母后多说了会儿话。”他将人抱到膝上坐着,“母后忆起宫中旧事,不知不觉便多提了些。”
他的手微凉,容璇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手。
“那陛下可想用些宵夜?”
女郎眸色清亮,墨发柔顺垂着。
她握了他的指节,眉眼间蕴一抹浅笑。
宵夜依宸妃娘娘的意思,备的是清汤的小馄饨。
皮薄得近乎透明,肉馅揉的恰到好处。
祁涵瞧她兀自吃得香甜,说不清是谁陪着谁用宵夜。
他失笑,又道:“这一碗馄饨,比之江南如何?”
青石小巷中,馄饨车上木梆子的敲击声悠远绵长。
他们二人坐于街畔,对着月光,等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陛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已过去两三年之久,那个宁静的月夜,她几乎都要忘却。
郎君不语,显然在等她的答案。
容璇便道:“馄饨的滋味,自然是差不多的。”
祁涵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情绪尚未笼上心头,女郎灿然笑道:“不过都是与陛下在一处,便无分别。”
江南那夜的晚风,终归是吹入了郎君心底。
月华流转,寝衣层层褪落。点缀于锦毯上,轻得好似一团云。
女郎埋首于锦衾中,娇吟声溢于帐间。
一池风月搅散,花蕊尤含晶莹露珠。
“守昭……祁守昭……”
拥人入怀,温柔的吻落于樱唇。
月色朦胧飘渺。
……
日上三竿,日光丰沛。
文源阁内,言婉钰瞧自己的“夫子”在读书间隙,破天荒做起了刺绣。
瞧她目光中盛满了好奇,容璇无奈道:“弈棋,输了一个人四子。”
她绣上两针:“他要一枚香囊,本宫有什么办法。”
难得见她对着绣棚蹙眉模样,言婉钰笑了笑,原本也猜到了是要绣给谁的。故而哪怕宸妃娘娘手中绣样打了结,她也只能仔细指点,不曾插手。
换了两股丝
线,容璇一面绣着,一面听对侧的女郎说着宫中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