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宣国公府。”
……
突如其来的访客,恰好解了谢明霁之围。
不拘是谁,他都愿意见上一见。
甚至于对方不愿入府,谢明霁猜想或许是什么案子的人证,也能出府迁就。
只是当马车侧帘掀起,他见到那一袭天青色衣裙的女郎时,一瞬怔在了原地。
还未等他想起行礼,容璇道:“科举舞弊的钦犯,羁押在何处?”
“刑部天牢。”国公府门前并无闲人,谢明霁答得干脆。
“谢景和,”容璇望他,“能不能带我去一趟?”
“眼下?”
“是。”
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宸妃娘娘要见朝廷要犯,谢明霁于公于私总得多问几句。
可尚未开口,他撞见女郎漂亮的眼眸中蒙上一层水雾,破天荒地蕴了哀求神色。
他何时见过容长瑾这等神情。
“……你等我取块令牌。”
谢明霁为武德司副使,主理科举舞弊要案,有权提审犯人。
他大步踏入府中,回到自己院落时,谢夫人自然还等着他。
“方才来的客人是谁,怎么也不请进来坐坐?”
“母亲先别问了。”
眼见着儿子取了玉牌又要出府,宣国公夫人不由道:“你去何处?”
“刑部。”
“休沐日,去刑部作甚?”
谢明霁吩咐人牵马,语气隐有无奈:“孩儿也不知道。”
……
谢明霁策马在前,回望一眼身后的车驾。
这个时辰,街上行人亦少。
立于刑部天牢外,容璇想起上一回到此处时,还是寒风凛冽的深冬。
谢明霁递了腰牌进去,刑部今日当值的郎官很快迎了出来。
他不认识容璇,只客客气气对谢明霁一礼:“见过世子。”
踏入天牢,因科举舞弊一案牵连甚广,
刑部近来羁押进不少考生。
“你找何人?”谢明霁侧首道。
“金平府义丰乡,”容璇声音变轻,“李林。”
刑部的郎官取来册子查到了监房,谢明霁熟悉天牢环境,带容璇拐过几道弯,羁押李林的号舍就在前面最末那一间。
容璇望谢明霁一眼,他会意地停了脚步。
为防舞弊考生串通一气,涉案士子皆是单独羁押。
虽是白日里,天牢中还是一如既往地昏暗。
容璇停于最后一间牢房外,借着微弱的亮光,望向角落中颓然坐着,形容枯槁的老者。
他的头发已尽数苍白,双目阖着,面上沟壑丛生。
一身囚衣,了无生气。
容璇扶住狱门外的木栅栏,她分明记得,他前岁才过完六十寿辰。
遭逢巨变,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血般,已衰颓至此。
听得外间响动,老者慢慢睁开了眼。
一老一少隔牢门对望,不知是何处吹来的风,女郎的裙摆随风晃动。
凝望许久,老人浑浊的眼中忽而有了些光亮。
可下一刻,他移开了目光,再不愿看容璇一眼。
他颓唐坐着,比之方才愈发无鲜活气。
一滴晶莹泪珠滚落,饶是刑部天牢中视线再暗,谢明霁仍旧察觉出身旁人的失态。
“多谢世子。”
容璇话语明明白白,今日事皆是她一人之过,过去所有人情两清,不会在御前连累他。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谢明霁却答:“不至于这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吧?”
双方相望,谢明霁眼底的意思同样分明。
曾在江南共患难,情意未变,是彼此的至交好友。
就好像容璇替他寻科举线索一般,他亦会在她需要时出手相助。
无需两清。
“多谢。”良久,容璇道。
踏出刑部天牢时,二人皆不大适应外间光线。
他们沉默着下了阶梯,谢明霁道:“那位老者……是何人?”
“我的授业恩师,”容璇垂眸,“救命之恩。”
她语气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在意:“朝廷会如何处置他?”
谢明霁思忖后道:“此次陛下以宣平、金平、昌平三府作例,震慑天下士子。不过毕竟法不责众,又是初次严查,陛下有宽严并济之意。六十老者,应该可□□放刑罚。夺了秀才功名,发还原籍便是。”
谢明霁也不由有些唏嘘,六十岁的年纪屡屡应考,至今仍只是一个秀才。
莫说家中冷眼,只是邻里乡亲无人不将此事当笑话看。
走投无路,急功近利贿赂考官,虽实在欠妥,但多少也能让人同情几分。
帝王的马车停于阶前,侧帘挑起,祁涵抬眸望二人渐渐走近。
二十步之外,容璇最后对谢明霁道:“陛下那儿,将所有缘由推给我便好,不必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