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平时,她还要夸耀上许久。但眼下到底时机不恰,她慢慢歇了言语。
主位上的郎君再度开口:“若说她是你的女儿,有何凭证?”
谈及此处,妇人不由激动起来:“她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要什么凭证?她怎能攀了高枝就不认我?你若是我家妍儿的夫婿,不妨叫她出来,让她当面说个清楚。”
在陛下面前如此不守规矩,但帝王没有言语,秦让与暗卫不敢擅动。
妇人道:“若说证据也有,我家妍儿四月二十五的生辰。她肩头处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生下来时便有。”
帝王神色一凝。
……
妇人被带下去另行安置,稍后入殿的谢明霁听了前因后果,神色诧异:“认亲?”
他仔细回忆,无怪乎方才一见到那妇人面貌时,他便有隐隐的熟悉之感。
祁涵掷了暗卫新送来的奏报予他,谢明霁一目十行读过。
妇人本姓何,夫家姓容,原籍金平府义丰乡。暗卫查访了容家在城中的几户乡邻,都道他们是六七年前搬来此处,开了一家酒肆维持生计。
容家夫妇膝下育有一子,名唤容硕,夫妻二人爱得如珠如宝。他们向来俭省,对唯一的儿子却是有求必应。不过那孩子也争气,未及弱冠已经考得了秀才的功名,一直在外读书。乡里乡亲都羡慕他们有这么个出息孩子。
谢明霁看那圈出的地名:“金平府义丰乡,莫不是那位李夫子的籍贯?”
“是。”
同是姓容,当下谢明霁也不由沉吟:“陛下如何看?”
祁涵示意他落座,方才那妇人言之凿凿,又知道瑾儿诸多细节,不像是空穴来风。
“那宸妃娘娘的意思呢?”
“她不曾认他们。”
谢明霁听出些门道,却踟蹰一会儿,还是偏向容璇:“虽同姓有些凑巧,但金平、宣平这一代聚居的容姓族人不少,分作好几支,彼此亲缘早就淡了。”
毕竟事关宸妃娘娘身世,此事仍待查证。
祁涵已命人将容家其余人等带来,容家那位小儿子尚在私塾,来去有些路程。
谢明霁道:“此案便由臣来审理吧。”
祁涵亦是此意,二人商讨一番,谢明霁道:“可要告诉宸妃娘娘?”
帝王未言,谢明霁想了想道:“不如等事情有些眉目,再告知娘娘不迟。”
倘若那妇人招摇撞骗,只是想贪些钱财,何必惹长瑾烦忧。
天色又慢慢暗下去,灰蒙蒙的天中蓄起水雾。
榻上人已醒,不曾吩咐点起烛火。
祁涵坐于她身畔,温和道:“可好些了?”
容璇摇头:“我方才……做了噩梦。”
她垂眸:“科举不顺,名落孙山。”
她牵引着话题,夫妻间朝夕相对,何等了解彼此。
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他也知道她不愿答。
于是二人心照不宣地避开,祁涵配合着她粉饰太平。
至少眼下还不能提起。
“饿不饿,先用些晚膳?”
“睡久了没有胃口,缓一缓吧。”
“也好。”
事情按下,女郎墨发柔顺垂着。
屋中昏暗,祁涵心底轻叹一声。
他是她的夫君;她依旧不愿全然信任他。
……
风雨如晦。
容家夫妇分开讯问,整整一个午后的光景,谢明霁得了两份供状。
二十余年前,何氏初次有妊,万事小心谨慎。
一日午后,村中忽地来了位云游的道士。
那道士须发皆白,很有几分仙风。彼时她立在人群中,道士知晓她有孕,分文不取要为她算上一卦。
“大师算了许久,我这一胎必定是男孩,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道容家娶对了媳妇,一举得男。只等着儿子落地,将来读书光耀门楣。
何氏一跃成了家中的宝贝,婆母端茶煮饭殷勤得很。她风风光光养了五个月的胎,孰料一朝分娩,半夜里呱呱坠地的竟是个女孩。
家中人为此皆是彻夜未眠。
拂晓时分,容家的祖父吸够了旱烟,沉声决断:“对外就说是个儿子,女娃有什么用。容家丢不起这个人。”
丈夫唯唯应是,何氏更不敢反抗公爹之意。
提起女儿,何氏抹了一把眼泪:“妍儿虽是女孩,我也是将她捧在手心养大的,供她读书。除了她,村中哪里还有女娃能进学的?只因家贫,妍儿少时大病了一场。家中凑不出银钱,挨家挨户磕头去借,可就是无人肯相帮。妍儿以为我们无情,殊不知我们求遍神佛,能想的法子早就都想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