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荔荔摇摇头。由于撞的是胸口,部位不方便启齿,默默忍了。
韩燕和颜悦色,“你是学生?读几年级?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荔荔,明天——”她停顿,隐藏愁闷,轻声说:“明天开学读高一。”
明天开学,可她没钱交学费,正想方设法筹钱。
“哪所学校呀?”
“一中。”
“哟,巧了,和我儿子同校,秦朗也是明天报名。”韩燕扶了扶眼镜,含笑赞叹:“‘丽丽’,人如其名,小姑娘长得确实美丽。”
艾荔荔从小被夸美貌惯了的,客气一笑,“是荔枝的‘荔’。”
“哦?别致。”
新同学?秦朗搀扶母亲,瞥了几眼,发现同龄女孩左侧鼻翼有一颗针尖大的红痣。白皙肌肤透着一点殷红,玲珑夺目。
“艾荔荔?”尤坤诧异琢磨,眺望东侧丘陵,一拍额头,嚷道:“丫头,你姓艾?艾瘸子,认识不?”
艾瘸子?秦朗母子不解,亦眺望东山。
当着我的面称呼我爸瘸子?艾荔荔脸色沉了沉,昂首答:“他是我爸。”
“哈哈哈,哎唷,原来你是艾瘸子的女儿!”
尤坤乐了,一拍巴掌,继而兴奋搓手掌,眼珠子滴溜溜转,惊艳搭讪女孩,“娣娣——不对,我记得,你出生时,艾瘸子想取名‘招娣’,因为我大侄女也叫招娣,重名了,才改为‘娣娣’。”
小名是艾荔荔的伤疤,听见就不高兴。她郁闷道:“那是小名,早就不用了。”
招娣?
娣娣?
招弟弟?奇葩家长,取名竟然不考虑女儿的感受。秦朗并无恶意,第一次在生活里认识传闻中的“招娣”女孩,不禁隐约流露好奇与同情神色。
善良的陌生人,会好奇、探究、同情、怜悯;刻薄的陌生人,甚至会嘲讽贬低“招娣”女孩的出身。种种异样目光与议论,令艾荔荔难堪不自在,越来越厌恶小名。
“啧,什么大名小名,我记得你就是叫娣娣。”尤坤兴奋,凑近审视,“娣娣,不认识我啦?我和艾瘸子是老朋友了,你小时候,我经常上你家喝茶。我是尤坤啊,你该叫‘三叔’。”
尤坤?三叔?艾荔荔茫然,毫无印象。
她撤退几步,拉开与蔑称父亲为“瘸子”的暴躁中年男人的距离,淡淡答:“我不记得了。”
“瞎,小小年纪,忘性大。艾瘸子没跟你提过我吗?咱们是老邻居了,我家早年搬去新县城了而已。”
“没有,春节回来贴春联的是尤大叔。”
“嘿嘿嘿,那是我大哥。”尤坤目不转睛,“十年不见,娣娣长成大姑娘喽,艾瘸子好福气,养出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不维护父亲尊严的人,与咸鱼无异。艾荔荔忍无可忍,板着脸问:“你说,你和我爸是老朋友,称呼他却一口一个‘瘸子’,礼貌吗?尤大叔见了我爸都喊‘强哥’呢。”
尤坤讪笑,敷衍道:“对,见了面我也是喊‘强哥’的。”他猛吸了一口烟,“你忘记啦,三叔不怪。叔外出工作十几年了,在省城闯荡,平时忙,回了老家也是住新县城。”
艾荔荔不予理睬,俯视中年男人:浮肿的眼、发腮的脸、粉红衬衫一侧下摆掖进皮带、西裤配尖头皮鞋、啤酒肚凸出。
韩燕听了一会,“原来房东认识这小姑娘的家长啊。”
“认识,老熟人了。”尤坤抬手,遥指向东侧丘陵,“喏,她家在山脚下。”
秦朗母子顺势眺望:
星罗棋布的稻田间,乡道蜿蜒,路边是一条雨后水量丰沛的灌溉渠,源自远处青翠群山,消失于山坡拐弯处,并无人烟迹象。
“那山脚还有人家吗?”秦朗怀疑。
“有的,就她家一户,偏僻得很,山坡挡住了,看不见。”
尤坤催促道:“韩老师,交钱吧,租一年,整栋仅需三万五,一次性付清。你们搬过来后,有空散步玩,往前走,拐个弯,绕过去,就能看见艾家。”
“租金倒是便宜,环境安静,风景也非常美。”韩燕犹豫扶了扶眼镜,婉拒道:“但是,我实地转了一圈,感觉不太适合。”
“不合适?”眼看到手的租金要飞,尤坤哈腰问:“您说说,哪里不满意?”
仅需三万五?
仅需……
现在别说三万五,有三千五,即可助我渡过难关。
艾荔荔暗中叹气,为了明天开学的学费,整个暑假伤心焦虑。
这时,铃声响起,她拿出手机一看,顿时烦恼,走到水渠边接电话:
“爸。”
“娣娣,九点了,怎么还没回到家?是不是又去找人借钱了?”
“没、没有。”
“撒谎!”手机那头,瘸子老艾语气威严,“娣娣,听话,别读高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