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的左腿,是在十来岁时,被你爷爷,用扁担,硬生生打成严重的粉碎性骨折,没钱治疗,才变成瘸子!”
艾荔荔双目圆睁,震惊捂住嘴巴,语无伦次问:“爷爷干的?原来,你的腿不是砍树时被砸伤的?!爷爷为、为什么要打你?下手真狠!”
“为什么?问得好。”
老艾眼神冰冷,伸出两根手指,明显嫌脏,捏着倒扣的遗像,重重一掀,扔在桌上,激起灰尘,然后食指指着遗像主人,指尖颤抖,苦笑说:“这个问题,爸年轻时想破了脑袋,也没琢磨明白。”
“现在思考,没别的原因,因为艾荣不是人,畜生自然不具备正常人的感情。”
艾荔荔的爷爷,名叫艾荣。
直呼其名,指着遗像骂,看来是深恨。她无措倾听,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艾不愿女儿误解自己,迫不得已,双手撑着供桌,诉说起上个世纪的往事,“你的亲奶奶,非常贤惠勤劳,家里家外活计一把抓,可惜命苦,嫁给了酒鬼。”
“你的太爷爷精明能干,翻修祖宅,攒下了丰厚家底,可惜养出个嗜酒如命的儿子。艾荣染上酒瘾,每次喝醉就发酒疯,打骂老婆,打得老婆喊救命。那个年代,男人打老婆不稀奇,但一般有分寸,偶尔生气了扇两巴掌,艾荣不同,他下手狠毒,打累了才罢休,可怜你奶奶,吵不赢,打不过,挨揍成了家常便饭。”
男人打老婆不稀奇?
生气就扇两巴掌?
那些女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艾荔荔反感皱眉,愤慨唾弃:“打老婆算什么本事!窝里横,我瞧不起。”
老艾继续说:“你太爷爷去世后,艾荣越来越过分,农活从来不管,好吃懒做,花天酒地败光存款,爸渐渐长大,看不惯他,于是他连我一块打,每当他喝醉酒回家,我跟你奶奶就提心吊胆,恭敬伺候,但没用,酒鬼发疯,不需要借口,抄起什么砸什么。”
“茶杯、饭碗、筷子、板凳、鞋子……他一不顺心,就发疯,压根不在乎老婆儿子的性命!我和你奶奶,经常被打得跪下求饶,咬牙熬到畜生打累了睡觉,才会停止。”
艾荔荔怜悯之余,忿忿道:“日子过得那么凄惨,离婚呀!远离酒疯子。”
老艾瞥了一眼女儿,“那个年代,没有‘离婚’的说法,除非男人提,女人只能熬着。假如没有我阻拦,你奶奶不知上吊跳井自杀几回了。”
“所以,我的亲奶奶,是被爷爷家暴致死的?”
半个世纪过去了,老艾仍无法释怀,对生父恨之入骨,“那天傍晚,我放学回家,看见你奶奶受伤昏迷躺在地上,嘴里流血,艾荣跑了,我求邻居帮忙,把人送去医院抢救……脑震荡,肋骨断了三根,没钱住院,抬回家休养,受伤干不了活,被骂得更厉害了。”
“艾荣的脑子被酒精毁了,丧失人性,你奶奶最后一次挨完打,半夜悄悄喝农药,自杀死的。”
艾荔荔倒吸凉气,一步一步后退,靠着墙壁,仰望端庄娴静的奶奶遗像,双手合十拜了拜,喃喃说:“原来,您不是病死的?竟然是自杀。”
老艾望着母亲遗照,近乎麻木,喃喃说:“活着痛苦,死了反倒是解脱。”
“不到半年,后妈进门,生下你姑姑,艾荣感觉拿捏住新老婆了,又开始酗酒打人。唉,你后奶奶,性格软弱,连吵架都不敢,挨揍时只会哭,也是绝望寻死。”
艾荔荔屏住呼吸,庆幸于自己出生在新世纪。
“事发当天,艾荣喝得烂醉,又无缘无故打老婆孩子,抓起锄头,跟疯了似的乱劈乱砍,你姑姑门牙被打掉了,吓得尿裤子。”
老艾面无表情,双手撑着供桌,盯着家暴上瘾的父亲,语气低沉,“我实在忍无可忍,还手了,打斗时推了他一把,他连着锄头跌进天井,锄头先落地,他倒霉,后脑勺碰巧摔在锄头刀身上,当场死亡。”
说完,老人忐忑注视女儿,唯恐被指责冷血弑父。
结果,艾荔荔听完,解气大力鼓掌,旋即把艾荣遗像重新倒扣,咬牙评价:“活该!”
“这种人,死有余辜,难怪你恨他,姑姑也拒绝谈论。”
老人精力不济,倾诉完有些疲惫,含糊问:“你不害怕?爸以为,你会怀疑——”
她打断父亲,分析道:“虽然我没看过判决书,但相信公安机关,爷爷有过错,才会轻判你。”
“当年的罪名是‘防卫过当’。”
她搀扶父亲往外走,“其实,通过姑姑,我就明白了,她远隔千里,一直关心着你,足以证明兄妹感情和睦。但凡你得罪过姑姑,或者跟后奶奶……咳咳,她们完全可以单方面跟你断绝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