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经彻底地黑下来,屋内灯火葳蕤,将屏风两侧的白玉兰晕得如鎏金一般,恍若月宫中的仙枝。
颜鸢看着面前如霜似雪的人,开口唤道:“陆如珩。”
陆宸冷不防被唤小字,神情一愣,瞳孔微张,他不可置信地眨了一下眼睛,目眶瞬间晶莹。
“阿…阿鸢?”他出声艰难。
熟悉的称呼钻进耳内,颜鸢终究没能忍住,鼻头一酸,泪水顺着眼角滴答而落。
她太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唤她了。
这世上只有三个人会这样唤她,一个是她的小娘李氏,一个是她的姐姐颜芙,另一个则是陆宸。
她的小娘早在三年前便离世,姐姐囚在宫城里做贵妃,而陆宸则会在三日后沦为阶下囚,生死未知。
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被唤“阿鸢”了。
颜鸢笑得开心,她仰首望向陆宸,坦然发问:“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陆宸眼角红得像擦了胭脂,也笑着答:“迎亲那日,你扑进我怀里的时候。”
提起迎亲的事,颜鸢不怨也不恼,她颇觉有意思,接着往下问“那庄尚书的府邸呢,我进去的时候,你也认出来了?”
陆宸点了点头:“你总喜欢将发鬓反着挽,三年了,一直都没变。”
“哈。”颜鸢未想到陆宸会注意这些细节,不免失笑出声,她抬手摸了摸今日梳妆的发髻,确实是反着挽成的,面色羞赧地微红起来,转移话题:“我将镜子现在就给你吧。”
“好。”陆宸本以为颜鸢会递给他一个盒子,直到她从帕子上拎起一个链子,陆宸才意识到镜子是穿在链子上的。
他顾不上详看镜子的样式,见颜鸢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忙俯下身与她齐平,方便她为他佩戴。
“绳子还是留长了。”颜鸢看着垂到衣襟里的镜面,示意陆宸再低下头。
陆宸顺从地做了,目光向下散去,颜鸢小巧的绣鞋出现在视野里,缝着润白珍珠的云头一寸一寸地向他的方向挪,直到与他的靴尖相对。
温热的腕子攀在他的颈侧,透着迷人的海棠香意,熏得陆宸神思一晃,身体向前一斜。
“啊。”
耳畔顿时传来颜鸢的一声惊呼。
陆宸回神,忙伸出手去捞面前的人,无骨的娇躯入怀,那股引人迷乱的幽香海棠霎时将他裹满,冲塌了他的最后一层防线。
如果能一直这样抱着她就好了,他想感受她的呼吸,感受她的体温,感受她的心跳,感受她的一切又一切,再也不放手。
他要和她一辈子在一起,生同衾,死同棺。
“如珩…我要…喘不上气了…”颜鸢声音吁乱,她踢了踢陆宸的鞋子,道:“快把我放开。”
“不,阿鸢,让我再抱抱你。”陆宸手臂一紧,将颜鸢的织腰又箍死一分。
他好像很想念她!
颜鸢听出陆宸语气里的哀求与挽留,尽管这个怀抱带着强制与焦狂,她还是停止所有动作,轻轻地抚摸他的脊背,安慰他:“如珩,我在的,我一直都在。”
“阿鸢,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你跳湖的时候,我真的很想也跳进湖内随你一起去了。”
“幸好,你还活着。”
“只要你活着就好。”
颜鸢被他抱着胸口发麻,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给自己调整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这些年我过得很好,虽然也遭遇过生死一线,但是我见过很多景,很多路,这些都是我在闺阁,后宅里见不到的。”
“那…便好…”陆宸犹豫片刻后问:“那你是不是有怪我,怪我与你合离,给你写放妻书。”
颜鸢侧脸靠在陆宸的胸膛,坦荡地说:“有怪过,现在仍在怪。”
“好,是我的错,对不起。”陆宸终于松开自己的手臂,他让自己的目光与颜鸢对视:“阿鸢,这些事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给你。”
“这回镜子的位置对了。”颜鸢碰了碰位于陆宸胸口的圆镜,把它翻到手掌心中给他看。
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陆宸。
比如放妻书的事,比如她姐姐的事。
但是她一句话都不敢问,她怕自己得知真相后心软,怕自己没有机会陪笙笙长大。
赵煌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陆宸低头去看圆镜,那镜子无甚精美的雕镂花样,只有几圈卷草纹,外加镜铭“长乐未央”。
有些沉,但陆宸觉得戴在胸前很好看,他道了句:“谢谢。”随后仔细地将镜子收进衣襟里。
颜鸢窥了眼天边如水的月色,无奈时间过得太快,只说几句话的功夫,子夜将过。
她该怎么隐晦地提醒陆宸赵煌对他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