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头定有蹊跷。
“这......”军医有些犯难,据他刚刚号的脉来看,朝汐确实是心悸忧思、劳心费神所致,可是这病并不至于咳血,“军师莫急,将军这病来的古怪......”
军医还想再安慰些什么,朝汐却突然在朝云的怀中蜷缩成了一团,浑身的肌肉紧绷得坚硬如铁,不多时便开始细细地颤抖起来,好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口中不断地呢喃些什么。
朝汐的脸色和嘴唇都是惨白惨白的,可唇角还噙着丝丝点点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桌上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时明时昧,映着她有些泛起蓝光的眼眸,她虽然看上去一副随时都可能要死的样子,可手上的力度大的惊人,她颤抖地抬起右手,想要掐上自己的脖颈。
朝云吓了一跳,可奈何自己双手环抱着她,腾不出空,一旁的韩雪飞眼疾手快,他当然不能看着朝汐活生生地把自己掐死,伸手格挡住她。
两人僵持着。
良久,朝汐才翻起眼皮,抬起泛着幽深蓝光的眼眸看向韩雪飞,霎时间,一股凉气顺着他的后脊缓缓爬上来——这种无悲无喜的眼神,他只在朝老将军身死那日见过,而那日,朝汐一人一剑,几乎屠了北漠边陲小镇的一整座城池。
二人目光相抵,韩雪飞突然有种在荒郊野外遇到野兽的错觉,他一时没敢错开视线,他蹙着眉头,低声喝道:“朝子衿!”
他的声音似乎给朝汐带来一线清明。
她手上的力度渐渐小了。
韩雪飞提心吊胆地问了一句:“子衿,还认识我吗?”
朝汐轻轻歪了歪脑袋,随后两行眼泪毫无征兆地就下来了,眼泪冲淡了她眼眸中诡异幽暗的蓝色光芒,良久,她轻声道:“哥......”
韩雪飞松了一口气。
万幸,还认识人。
韩雪飞抬手覆上她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揉着,嘴里呢喃:“不怕,哥哥在这,子衿不怕了。”
韩雪飞就这么轻轻地揉着,不住地柔声安慰,足足小半个时辰,朝汐才渐渐从一片混沌中艰难地恢复,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出了一身的汗,茫然了半晌,才真的苏醒。
她本来是一滩烂泥一样歪在朝云怀里,猛的清醒过来觉得自己被人抱着,汗毛都竖起来了,突然这么一僵,朝云就知道人醒了,心下大喜,轻声提醒着:“军师,将军醒了。”
“醒了?”韩雪飞闻声收回手,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又对朝汐伸出手指,问道,“这是几?”
朝汐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韩雪飞伸出的两只手指嘲讽了,这人把自己当傻子?
“是你奶奶个孙子。”朝汐觉得自己嗓子里都在冒烟,这人还跟她打趣,挥手打掉他的手指,不耐烦道,“老子又不是隔壁二牛。”
隔壁二牛,是个傻子。
韩雪飞冷笑:“差点把自己掐死,不是傻子是什么?”
朝汐一愣:“什、什么把自己掐死?谁差点把自己掐死?”
“你方才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韩雪飞抿了抿唇,复又开口,“朝子衿,你差点把自己掐死。”
朝汐面色一滞,心乱如麻。
她刚刚......差点把自己掐死吗?
她刚刚不是做了个梦吗?
梦中有老将军,还有她娘亲,以及......以及娘亲肚子里,那还未出世的孩子,他们几个人还像是从前那般,在土坡上看着日落,数着来往的灰狼,老将军被她几句话间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想要伸手打她,娘亲用她少有的温柔,替自己格挡回去。
在这么温暖的梦里,她竟然想要把自己掐死吗?
为什么......
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能忍受这份失去双亲的痛楚吗?是因为觉得,自己苟活于世有何意义吗?是不想再继续殚精竭虑地守着这片江山了吗?
朝云轻轻锁紧了怀抱,她能感受到,自己怀中这个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将军,此刻正微微颤抖着,她伸手覆上朝汐的手背。
朝汐的手凉得像是死人。
55.幽梦
关外的白毛风在夜里吹得更加的放肆,帐帘的底角被吹得飞起来好几次,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整齐划一,飞云皂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听得人分外的安心。
过了许久,帐内都没有人说话。
其实男人是一种保护欲过剩的物种,若是不论感情,不谈长相,单说一眼所见,“脆弱”二字是最能打动他们的。
纵使是心如止水的军师韩雪飞,也不例外,朝汐此刻是一种说不出的凄惨,他断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小霸王妹妹竟然有一天,也会和“弱不禁风”一词挂钩。
韩玄翎的目光当时就软和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将原本略显刻薄的话语一并咽了回去,他拿过一旁替朝汐凉着的水杯,递给她:“渴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