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汐一杯热茶下肚,又挑挑拣拣地捡了两块小菜,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脸上的嫌弃与无奈更是恰到好处展现得淋漓尽致,俨然一副嫌贫爱富的败家子嘴脸。
半晌才听她幽幽又道:“卜县令勤俭爱民,实属难得,我等奉命前来赈灾,能见到如此清官深感欣慰。”
卜邹箜把京城钦差的态度尽收眼底,目不暇接地看着她挑剔与鄙夷并存的动作,见她没有要动怒的意思,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恭维道:“大人客气了,我父亲一生勤俭恭维,从不做贪污受贿之事,自己生活清苦点没什么,但绝对不能委屈了百姓。”
朝汐皮笑肉不笑:“是,看得出来——今日有些乏了,卜公子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我们就先歇着去了,明天一早再去县衙同卜县令商议赈灾施粮之事。”
卜邹箜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连称是,又交代了下人要好生招待京城来的钦差,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见他走远,穆桦才凑过来低声问道:“你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朝汐挑眉:“什么意思?”
穆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道:“什么什么意思?你都笑成这样了,准没憋什么好屁。”
朝汐把筷子放下,拿过刚才那个被她嫌弃的不得了的茶杯在几人眼前晃了晃,递给桑晴后才道:“小姑姑看看,这杯子什么来头?”
桑晴依言端详了一阵,神色莫辨道:“均窑的月白釉汀浅景杯。”
此话一出,穆桦不自觉地皱了眉头,隔着桌子远远地望着那只不起眼的茶杯。
桌子上三个人加起来能有八百个心眼,唯剩一旁的朝云仍是满头雾水:“这东西咱们府里不是也有吗?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吗?”
“家有万贯不如均窑一片,将军府里有很正常。”穆桦沉声道,“可是这东西却出现在一个自诩清正廉明的官员家里……你还觉得没有不对劲的吗?”
朝汐又指了指门口的假山:“昆仑惊奇灵石,虽然看起来不显眼,但价值连城,这么大一块儿,怕是西北督护吴宗霖家里都没有第二块。”
明面上是勤政爱民的清官典范,背地里却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卜魁黔这么大的手笔,真是叫朝汐自惭形愧,只怕把她的将军府倒过来,也不一定能掉出来那么多值钱的玩意儿。
“小小汉源县,藏龙卧虎地啊。”朝汐冷笑一声,“还真是多亏了卜县令替咱们散布谣言,否则我这‘千里做官只为财’的纨绔身份险些装不下去。”
“你是怎么想的?”桑晴正色道,“直接派人搜府按贪污罪查处,然后押运送往京城吗?”
“那多没意思,这个不亏钱知道隐藏自己的搜刮来的金银,做好表面功夫,没留下太多证据,也算是聪明,只是可惜了这个儿子不成事,把他爹的老底儿全给抖了出来——贪污嘛,充其量就是丢了乌纱,送到官府打两顿板子的事儿,皮肉之苦罢了。”朝汐靠在椅子上,目光紧盯着那只钧窑瓷杯,嘴角笑出几分狠辣的意思,“既然他想玩儿,那咱们就陪他玩儿票大的。”
他们几个自白天出门后就再没回县衙,徒留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郑祁,孤零零地被人遗忘,不过这样倒是遂了朝汐的意,不用再看见他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孔。
只可惜这样的好心情还没怎么享受就戛然而止了——第二日清晨,郑祁被卜邹箜亲自送来了。
朝汐放下茶杯,看着桑晴皮笑肉不笑地将人迎进来,好心情立马作鸟兽散去,背地里不知将郑祁与那不亏钱、不走空的县令父子祖上八代都问候上了几百遍。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郑祁呆在这儿实在是碍事,可又不能当着卜邹箜的面,表现出京城来人不睦的情况,趁他不注意,朝汐悄悄冲朝云使了个眼色。
朝云立马心领神会,热络非常地把郑祁带到了宅院里一间空着的房间里,美其名曰说道:“郑大人一路舟车劳顿,现下终于能好好歇着了,大人只管放心歇息,别的事儿都不用操心。”
随后大门一关,房门上锁,几名亲兵把守,方圆几里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锁匠——她直接把人给软禁了。
朝云负责把郑祁藏起来,朝汐和桑晴就负责同“清官”之子打交道。
卜邹箜一面生怕亏待了钦差,殷勤地命人将自己收藏多年的雨前龙井拿出来招待,一面又想起昨日父亲的叮嘱,未免太过招摇,时不时地翻出自己衣袍角落的几个补丁在众人视线里晃过。
几人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也不拆穿。
这位卜县令还真是沉得住气,钦差来此,却迟迟不来接见,一直拿自己儿子做挡箭牌,也不知是真勤政爱民到如此地步,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