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御花园荷花池的湖面上,冰冷的湖面上,返出的更加冷漠的凉光晃在朝汐与桑檀的脸上,桑檀缓缓扫视了一圈这个他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冬日的阳光和这座四九城有一种类似的特质——他们看起来仿佛是浑然天成,可看得久了总让人觉得虚假。
桑檀的心里一时间有些堵得慌。
其实朝汐有句话说的挺对的,她说:“他们桑家人,天生就不适合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想要在帝王家生存下去,就必须要学会欺骗的手段,而人的欺骗则分为两种——
一种是他扭曲了是非黑白,颠倒了本末左右,他明明在你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纱,但却告诉你是风突然刮起了雾;他明明在你的背后洒下了一滩血,但却告诉你是天上突然下起了雨。
这种欺骗就像是扎进肩胛骨里的匕首,像是抓进了胸口里的指甲,是咬在臂膀上白森森的牙齿。
另一种,则是隔绝了所有信息的传递,仿佛抽取掉这世间所有的声响。
在亘古冰冷的历史长河里,从第一簇火把发出微弱的曦光,从第一炮火铳发出震天的声响,万千朵浪花飞溅,无数的种族兴旺崛起后又衰亡,上千个诞生过又泯灭,所有的金戈铁马,历经数载,生生不息,千百年又或者须臾之间,所有的声音都隐匿于暗无天日的谎言之海与剑戟森森的权势诱惑之下。
你背对着这个世界,以为身后空无一切甚至从未发生过,但其实,微风曾经填满过山谷,雨水曾经填满过峡川,无尽滋生的秘密与野心曾经填满过森林中所有的树洞。
而这世间风起云涌,变化莫测。
桑檀知道,他们桑家的人,从来都不屑于进行第一种欺骗。
“霓麓就交代这么多,到底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着看吧。”朝汐喑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她清了清嗓子,叹道,“丘慈那边的兵还没撤,韩雪飞已经赶赴西北了,沈嵘戟送去的,下午应该就到了。”
桑檀不以为忤地点点头,对于朝家军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小皇帝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波动。
朝汐瞥了他一眼,继续道:“霓麓虽说联合丘慈对咱们发功进攻,可丘慈现在用的那些火铳弹药,韩雪飞带来给我看过,南洋人产不出来,明显是从咱们这里流出去的。”
桑檀点了点头,还是没吭声。
“御林军虽说是花架子少爷兵,可也做不出通敌卖国这件事。”朝汐叹了口气,“霓麓再是神通广大能与桑潍暗中勾结,可容翊进京一事桑潍又怎么会突然得知?御林军统帅刘勋家的那个侧室,虽说和孙依晨是表姐妹,可要是没人在其中奔走,孙依晨又怎么会想到通过那个侧室去探刘勋的口风?刘勋又是谁一手提拔上来的?”
桑檀还是没说话,他静静地看向水波粼粼的湖面,可里头却惊不起半点波澜的目光沉沉,那像是散发着两口悲伤气息的泉眼。
“我从未想过,竟是他。”桑檀叹了口气,他轻轻歪了一下身子,应该是保持一个姿势站立的太久,他的脚有些麻,“他一向不争不抢,甚至于我都忘记了大楚还有这样一个亲王在。”
桑檀缓缓握紧了拳头,就像是他小时常做的那样,他像是想要紧紧攥住什么一般,可他握得越紧,那些留不住的东西便越是从指缝中溜走,他的四肢仿佛像是银针刺到穴位时,泛起一阵酸胀般的痛楚。
他的胸腔像是一座疮百孔的城墙,大风呼啸着刮过,把一切都刮没了。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都没有握住的东西,是亲情。
朝汐的眉目沉了沉,她轻轻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此刻所有的言辞在事实面前都显得是那么苍白,所以她只能缄口不言,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她的心里也像是堵着团棉花。
斗转星移,空荡荡的荷花池边,两抹修长的身影长久伫立于此,头顶苍白的月光将深冬的御花园照得又冷,又阴森。
“那就按你说的做吧。”桑檀平稳了呼吸,随后他微微侧过身,面对着朝汐敛住目光,像是隐藏着什么情愫,“可是......你决定了吗?真的要这么做吗?”
“不这样又能怎么办?”朝汐低下头,把目光轻轻一掩,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想做亡国君,我还不想成亡国奴呢。”
天空中翻滚过巨大的乌云,被夜风吹动着,像是奔走的绸缎,桑檀翻起眼皮望了一眼头顶黑色的天幕,感觉到头皮有些发麻,仿佛无数把看不见的剪刀此刻正悬在他的头顶。
“可是......”桑檀深吸了口气,将视线对焦,望着朝汐的目光里闪烁着极其复杂光芒,他的神情里带上了一丝急促,“可是你这样做,小皇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