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能。”她缓了口气,把头抬起来,对上桑晴的目光,有些安慰地笑道,“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能,所以你问我恨不恨先帝,我只能说......我恨过,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其实从朝汐决意赶奔津门抵御外敌的时候,桑晴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可真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又说得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如此释怀,她的心里又是另一番触动。
二人望着彼此。
就像是过往每一回的四目相对一般。
被冰凉甲胄裹住的朝汐,被大楚边境安危束缚住的朝将军,被皇家恩怨情仇淹没的朝子衿......看得桑晴的心口突然有些发苦。
“我没了父亲,没了母亲,从小对我好的也就是先帝和你,可先帝也没了。”朝汐沉默了一会,随后半酸不苦地笑了一下,“他们都不在了,现在我只能好好地守住你,若是连你也弃我而去,那我不光是没了爱人,今后更是再也没有亲人了。”
桑晴本就泛苦的心口像是又被一只小手猛然间攥住了,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没见过这小狼崽子认认真真地说过一句软话,对先帝不曾有,对桑檀不曾有,对太皇太后不曾有,对老将军不曾有,对自己更是没有,可她如今这一句,仿佛就像是将几代人不曾宣之于口的恩怨情仇全部一笔勾销。
那些鲜为人知的老故事,好像就在此刻,真的被元庆四年津门的冬风给吹散了,它们逐渐飘散,最后缄默于这浮华的世间。
今后再也无人可知。
桑晴心中微恸,一个略显疯狂的想法开始在她的心底滋生,这个想法吸食着她内心的愧疚与不安,开始肆意成长,逐渐变得茁壮。
粗壮的枝干扭曲着缠绕住她,阻隔了日光。
“子衿......”她的上牙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看上去有些为难,“虽然你不恨他了,可是你身上的憬魇还是存在着的,我想......”
“不可能!”朝汐厉声打断她,“绝对不行,我知道憬魇的解药配方需要什么,更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不行!”
桑晴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又开口:“你别着急,你先听我说行吗?憬魇它......”
朝汐把她从身上放下来,起身就要往外走:“不可能,别想了!”
朝汐完全没准备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这祖宗要说什么——不就是想用自己的心头血给她解憬魇之毒吗?
无论再说几遍,就算是能把南洋人说退了兵,能把西北丢失的城池都说回来,在她这还是只有三个字的答案:不、可、能!
“你别走,听我说。”桑晴忙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你先冷静一下,子衿,你听我把话说完。”
朝汐站住脚步,微微偏头,截住桑晴的话:“最后一遍,不可能,别想了。”
她的眼神里隐隐透着寒光,桑晴第一次触骨一般感受到了她震慑三军的威力,二人之间不过相隔短短几步的距离,可桑晴却觉得,此刻她把自己推得好远。
朝汐压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次,只不过她的声音很平静,不似有怒:“不可能的,不要想了。”
桑晴心有不甘,趁着朝汐驻足的空隙直接闪身拦在帐门前,截住朝汐的去路,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和缓着语气:“子衿,你先不要生气,听我说,沈嵘戟给你配的药终归是治标不治本,你现在还年轻,尚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强行压住憬魇,可日后呢?你有没有想过,日后等你老了要怎么办?是被它吞噬变成杀人如麻的狂魔吗?还是选择不堪忍受自行了断?憬魇一定是要解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解!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受罪!”
朝汐皱着眉头,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希望自己葬身在北漠城破的那个夜晚,葬身在霓麓派去的死士刀下,葬身在孤烟缥缈的落日余晖里。
朝汐的喉骨上下滚动了几番,随后艰难地问道:“你知道,取心头血代表着什么吗?”
桑晴微微咬了一下嘴唇。
“知道吗?”朝汐的声音有些沙哑,“代表什么?”
“知道。”桑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代表什么,不用你告诉我。”
朝汐失声道:“那你告诉我,你还能活吗?”
桑晴没吭声。
朝汐又问了一次:“你告诉我,能吗?取了心头血,你还能活下去吗?”
桑晴皱起了眉头,她当然知道自己取完心头血后必死无疑,只是无言以对,只好沉默。
“你也知道......”朝汐才说了几个字,声音便哑得像是要裂开一般,她不得不用力清了一下嗓子,才将这句话继续说下去,“你也知道活不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