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生命、爱恨、恩怨、血缘、国仇、家恨……全都消失在了裹满冰雪的呼啸北风之中。
“他以为我这么殚精竭虑地替他守着这破烂江山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吗?权倾朝野吗?”朝汐兀自开口,轻轻地打破僵局。
她的目光和窗外的风一样冰凉刺骨,她的眼睛像是被大雪包裹下的静谧森林一样天寒地冻。
只不过声音带着些哽咽:“他错了,他桑瑾瑜错了,他错就错在不够了解我......我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那些过眼云烟,父亲也不是,朝家军五十万血性男儿更不是,他桑瑾瑜何德何能值得我朝家军奋不顾身地以死相守?我们为的是整个大楚,是无数死去的英灵们用命换来大楚啊。”
桑晴鼻尖一酸,这些话无异于是往她的命根子里戳,听得她心都要碎了。
“你……”桑晴轻轻开口,“恨他吗?”
只是这话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怎么会不恨呢?骨肉至亲被手足兄弟密谋刺杀,谁能够不恨呢?
果不其然,身后的朝汐轻叹了一声:“恨,我真的恨死他了。”
桑晴像是认命一般,暗暗吐出一口气,面色如灰地闭上眼。
却又听朝汐继续说道:“我恨他不信我,恨他听信谗言,恨他差点把万里江山都送人,更恨他不成钢……”
她恨他,她恨桑檀。
她真的恨死这个疑心比天大、比海深的元庆皇帝了。
这句恨从她当时在楼兰知道事情真相,从她喝下那杯逻丧,从她再一次记起所有所有的时候,就一伴随着频繁发作的憬魇压在她心里。
而今,漫长地折磨后,逻丧终于失效,桑檀竟然还要答应南洋人割地的无理要求,浓厚的恨意混合着憬魇,她再也压制不住了,也无从压制,终于被她说了出来。
她是真的恨,带着满腔呜咽的恨,带着无助悲鸣的恨,带着辛酸泪水的恨。
可是即便再恨,她又能怎么样呢?
在她小的时候,在她还没随军北上,还没参军入伍,还没成为京城小霸王的时候,那个时候老将军就对她说过:“朝家军以护卫国家为永远的底线。”
那个时候她还懵懂着,并不知道父亲在夕阳的余晖中对她说的那句“为将者,若是能葬身于山河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的意义。
现如今,她已不再是站在四九城中仗着家族威望假虎威的狐狸了,也不再是那个大言不惭叫嚣着“天塌下来还有我的”无知稚子,她是守卫一方关隘的将领,是坐拥大楚兵马的元帅,是天子和百姓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是这又能如何?
从来都没有人告诉她做到这一步后你的天子不要你了,你的国家背弃你了,她又该怎么做?
她自小无法无天惯了,从来都是“宁可我负天下人”,可终于有一日到了“天下人负我”的境地,她又当如何?
难不成真的让她拿了兵符去造反吗?
反谁?桑檀吗?
她做不到。
忽然之间,她的思绪跑远了,不由自主地跑到了那年她和桑檀翻城墙偷溜出宫,打碎沈嵘戟他们家九龙杯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有没有想过,这个被自己死死护在身后的小皇子,竟会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她有没有想过,这个她一直揽在自己羽翼下的雏鸟,有一天也会扶摇直上九万里,并且毫不留情地将她踩在泥里?
有吗?应该是没有的。
谁能想到两个成天在一起爬树掏鸟蛋的混小子在日后的某一天里,他们会恨极了对方,也怕极了对方。
“递封折子吧。”桑晴在她的怀抱里轻轻开口,“随便找个由头,彻底地把虎符帅印交上去,跟桑檀说清楚了,就说你从今往后再也不涉军务,西北大营也让他换人,把朝家军剩下的将士们都召回京城,这个劳什子的将军,爱让谁当让谁当,这幅残破不堪的江山,让他自己守着去吧。”
桑晴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竟会是这种局面。
“飞鸟尽良弓藏”说得不错,“狡兔死走狗烹”讲的也不假,可是桑檀怎么就看不清现状,西北的飞鸟还剩下楼兰在隐隐发力,东南的狡兔还有南珂罗在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就急着“藏弓”、“烹狗”,他这不是上赶着当亡国君,又是什么?
万幸。
万幸现在用着一身病骨替他守着这片江山的人是朝汐,万幸此刻驻守在西北防线的是朝家军。万幸他们都是将军府里出来的。
床头的八宝散还在寸寸缕缕地燃烧着,袅袅的细烟盘旋而上,清幽的味道逐渐萦满了房间,在充盈着令人安神香气的卧房里,八宝散的功效很快就显现出来,朝汐累了,是真的累了,她的身体受不住了,心也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