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韵问:“你能理解妈妈的难处吧?”
秦嘉守沉默了一会儿,说:“嗯。”
李韵的症结在于她明晃晃地表现出来偏心眼,但言语上是绝不承认的。不仅自己不承认,还要立起一座叫做“公平”的牌坊,要让别人也称赞几句。
有这样的妈,也难怪儿子对她不坦诚。
晚上临睡前,秦嘉守私底下又给我打了个电话。
这回背景接地气多了,刷成大白的墙壁,上床下桌的熟悉布局,狭窄的过道——分明是在学生宿舍。
我惊讶道:“你不住你的豪华公寓了?”
秦嘉守说:“一年前就租出去了。”
果然是他的风格。当初他怂恿程舒悦这么干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不过——
“租出去的房子,人家还能乐意让你随意进出?”我问。
他说:“怎么不乐意?租金便宜10% ,只需要每个月两三次把客厅借给我演一场戏。”
“你妈要是晚上突然给你打电话,你难道还要从学校紧急赶回公寓里去?”
秦嘉守高深莫测地笑道:“我主动打过去,时间不就掌握在我手里了?不像对秦嘉安,她隔很久才会想起来要联系我,我一通电话能管十天半个月。偶尔有一两次她意料外的时间打过来,不接,事后再找个借口就行了。”
“那小盛……?”
刚问出口我就想到了,他能在李韵眼皮子底下串通我,两千公里外串通一个司机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开的那辆车是我家的,我优惠价租给他,他相当于拿两份工资,所以我给什么剧本他都能演,全力配合。”
第72章
秦嘉守开学以后很忙,往往要到晚上十点钟以后,才能偷空给我打个电话,说不了两句话又要挂了。
唯一一次聊得时间长了点,是因为我提到第二天老杨要出院。
果然如他所料,李韵指派了我去为老杨办理出院手续。
秦嘉守闻言,语气迟疑了下来,说:“其实……前几天,我已经知道了杨孝斌的下落。”
杨孝斌?老杨的儿子?
我精神一振,说:“那好呀,赶紧通知他回来。他老爹这么个情况,出院以后肯定要有人悉心照顾的,街道养老院那种大锅饭的地方,总是不大周全。”
秦嘉守的表情有点不忍心:“杨孝斌已经去世13年了。”
“啊?……”
其实这个答案不是那么意外,这么多年不联系老父亲,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老杨望穿秋水,还在眼巴巴地盼着儿子的消息,我潜意识里希望老人家不要接连遭受打击。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小杨,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我辗转托了一些人,从杨孝斌留在包裹上的手机号查起,查到了他的实名信息和社保使用情况,并从社保页的配偶信息栏里,联系到了他的前妻。”
“前妻?”
“对,前妻。”秦嘉守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她早就已经带着孩子改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对杨孝斌有诸多不满。我从她的话里和搜集起来的信息看,杨孝斌并没有老杨口中描述的那么……靠谱。”
我没有插话,静静地听秦嘉守说。
“他爱面子,从婚前就开始学着美丽国的习惯超前消费,手上有七八张信用卡。等孩子出生后,明明小家庭经济紧张,还包路费包吃住地把爸妈从国内接过来小住,甚至为了让父母觉得他'有出息',租了个可以祖孙三代同居的高级公寓,谎称是他买下的。为了他在父母面前的虚荣心,他的前妻已经跟他争吵了无数次。原本,他薪水不低,拆了东墙补西墙,勉强能够维持正常生活的周转,可是后来2020年疫情爆发,他被裁了员,一下子资金流就断了…… ”
“他想不开自杀了?”我问。
秦嘉守摇头:“如果只是自杀,他的前妻不至于这么多年后还埋怨他。他失业后,不顾前妻的反对,拿着遣散费全部投入股市,在他看来,这是他唯一能够翻盘的机会。然而,那个月发生了历史罕见的股灾,他的遣散费蒸发了。那是他们家下半年的房租、生活费和孩子的学费。他的前妻跟他大吵一架,两个人就此离婚。 ”
“后来呢?”
“后来,杨孝斌从家里搬了出去,前妻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从他社保的使用情况来看,后来他领了一年多的失业金,还有很多条申领救济餐的记录,大概一直在外面流浪吧。 2022年的春天,他感染了疫病,被D州公益医院收治,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真话,对义工说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四天后就去世了。 ”
我感慨说:“他大概宁愿死,也不想让老杨知道他活成这副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