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修的身影立在玉兰树下,风撩起他的麻布宽袍,靛青发带在空中飘扬,月光下几乎与院墙融为一体,无由几分落寞,几分萧瑟。
倏忽,院中落下一道黑影,跪在佟暄身后,“殿下,张致远已经处理了。”
“知道了,退下吧。”
“是!”
暗卫又翻走了,月光照在他孤寂的身形上。
他举头,望着玉兰树旁的这堵院墙,嫩叶拂过墙头,擦出沙沙声。曾经无数次,她把那颗圆圆的小脑袋由墙那头探出,“恬不知耻”地唤他、扰他,一双清凌凌的杏眸笑意澄澈,明媚无忧。
只有佟暄才懂,天底下,再没有比她那双眼睛更干净美好的东西。
范灵乐从来不知道的是,在他书屋的西面,还开着一扇小窗,可他总是执着地在东面这扇能看到玉兰树的窗边,低头温书。
佟暄攀着玉兰树,手臂撑上墙头,这是他第一次越上这堵墙,原来竟是这样视野。
隔壁范家的院子,乌漆嘛黑,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可辨院子里的一摞摞大箱子。
只消叫一辆马车,将这些箱子一搬,马鞭一扬,范灵乐就会永远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心口撕扯一般的疼,手几乎快要撑不住墙。
李煊,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的妻子只能是临汾崔知月,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而范灵乐,注定只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
他咬咬牙,跳下墙,暗自做了个决定。
明日他要去范家,送她最后一程,见她最后一面。只当是和过去、和儿时、和那百无一用的少时悸动,一次完整的告别。
第20章 我要娶她
清晨,鸟鸣啁啾,葫芦巷家家晨炊起。
“乐乐,我出去见一下姚婆,你把昨儿爹爹买回来的那个大鱿鱼给它清干净了,中午我们吃葱爆鱿鱼。”范屠户强打笑容道。
姚婆是范屠户租的铺面的屋主,他要过去和她结一下租契,做一些交接。
“哦,知道了。”范灵乐闷闷不乐地回。她从厨房把那篮子鱿鱼端出来,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开始低头摆弄。
范屠户暗自叹气,手拍了拍女儿的头,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梗住了,只是无声地抽回手,推开门走了。
范屠户刚走没一会儿,又响起了敲门声。
爹爹真是的,成天丢三落四。
她心里嘀咕着,放下剪子,起身去开门。
“爹,您又落什么……”话未毕,眼前的人叫她呆住了。
“你来做什么?”回过神,她秀眉微蹙,没好气地问。
他今日少见地未穿学子服,竟是换上一身竹布青衫,颜色簇新,烫得平整熨贴,墨发以一根玳瑁簪尽数绾起,越发文雅清俊。他站在院门口,淡黄的晨光笼在身后,整个人清透干净得像是被春雨洗刷过的修竹。
见他这身打扮,范灵乐忽而明白过来点。他八成是来同自己作别的。
一念及此,酸涩冲上鼻头,泪花差点没逼出来。
“进来说吧。”没等他开口,她辫子一甩,转身进了院子。
快步走回石凳边,她一屁股坐上去,拿起剪子又开始去绞鱿鱼的头,就是不去正眼看他。
佟暄慢悠悠跟在后边,在她对面坐下。
“我听我娘说……你和范叔打算搬走了?”
“嗯。”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句,默默绞下一只鱿鱼的头,将它腹里的黑水倒出来。
姑娘只把个又黑又圆的小脑袋朝着他,不是很想搭理他的样子。刚刚开门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她眼睛肿得跟对核桃儿似的,看样子,这几日没少哭。
心又酸又涩,原本准备好的告别词,到了嘴边竟成了:“你们是非走不可吗?”
范灵乐没说话,抬手抹了把眼睛,手背上沾上几滴晶莹。
“不然呢……外面那些人怎么说我的,你难道都没听到吗?”
像被雷劈了一道,耳边猛然响起张致远的“破鞋”“不正经”……
是啊,连张致远这么个读书人都骂得这么难听,其他人呢?只怕更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李煊能割了张致远一个人的舌头,难不成,还能把全浔阳县的舌头都割了去?!
他呆坐在石凳上,望着她无助的小脑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范灵乐执着地低着头,篮子搁在腿上,那双去绞鱿鱼的手都因激动而哆哆嗦嗦,“我爹……我爹说了,与其在这儿被人戳脊梁骨……不如换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反正我们本也是外乡人,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牵挂……”
真的没有牵挂吗?那个她最牵挂的人,此刻正坐在她对面。只是可能,他甚至根本连她的牵挂都不需要、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