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暄接过她手上的竹筒,掏出帕子,替她擦去唇边的残渍,“那是因为这边的人用的多是老黄牛,自然腥。我今日下了学,在桥头看到有个蒙古人牵着奶牛在卖,便想着买来叫你试试。”也算是尝个鲜。
“哦……奶牛。”范灵乐若有所思,这种牛,她确乎没见过。
被佟暄说得勾起了好奇心,第二日,范灵乐牵着佟雪,后边还跟着个屁颠颠的小佟岳,三个人跑去了桥头看奶牛去。
她遵从佟暄的叮嘱,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昨晚偷偷喝了牛奶的事儿,怕两个小孩儿吵着问他要。只同他们说听闻桥头这边有牵奶牛的人,便招得佟家姐弟也跟来看。
桥头果然有个高头大马的蒙古人,一脸络腮胡,勉强操着口汉音,牵着一头黑白斑驳的牛。
三个人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的牛,一时新奇,浔阳县也有许多围去看热闹的。
范灵乐上前打听了价格,立马咂舌。竟然要一百二十文一斤,比她家猪肉还卖得贵!
这东西价高稀奇,周围百姓也是看热闹的居多,但也有一个高门大户的家仆,一口气打了好几斤去。
那蒙古人接过钱,就开始往木桶里挤奶,这下三个人更是来了劲儿,纷纷凑头过去看。温热的奶香味散溢出来,勾得小佟岳直咽口水。
范灵乐瞧出姐弟两个都想喝,摸了摸兜里的稀疏铜板,咬一咬牙,全掏出来,给他们买了一斤牛奶。
那蒙古人看着范灵乐递来的钱,摇摇头,又摇摇头,比手画脚、连蒙带猜的,终于叫人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想打牛奶,还得自己带碗。
“我去我去!我回家拿去!”
话未落地,小佟岳就撒丫子跑了。
姑嫂俩相视一笑,原地等他。
没过多久,就见小佟岳上气不接下气,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碗来。
“给……碗……”
佟雪接过来,气得直跺脚,“笨!这么小个碗,哪儿装得下一斤奶?”
佟岳挠挠头,小脸儿疑惑地皱起。
一斤是多少……他也不知道啊。
蒙古人哈哈乐了,连忙摆手说没事,许是觉得这三姐弟可爱,分三碗给他们装满了奶。他们仨就这样一人轮一碗,在街边一口气喝完。
范灵乐又摸出一百二十文铜板,打了一碗,想着端给爹爹喝去。
她小心翼翼护着碗,在街上缓步慢行,生怕撒漏了一滴出来。
奶送到欢乐肉铺,范屠户喝光了这一碗,笑得合不拢嘴,连说香香香。
旁边买肉的老顾客看了也直打趣儿,“范老板,真有福气了,姑娘以后是要做状元娘子的命,对你又那么孝顺。”
范屠户更是哈哈乐得,胡子都快要吹飞了。
西山薄暮,白云衔日,今日的夕照,仿佛都是浮动着奶白香气的。
炊烟起,倦鸟归。
晚饭时,佟暄又背着书箧回了家。小佟暄凑上去,问哥哥要零嘴,佟暄两手一摊,没有。
“哎?哥,我怎么好像闻到了牛奶味儿?”
佟暄心里一咯噔,“你还闻得出牛奶?”
“闻得的,嫂嫂今日带我们去集市,有个蒙古人就在那儿卖牛奶。”
他说着,鼻子狗似的耸,凑到佟暄身上闻,“哥,真的,你身上怎么一股牛奶味儿?”
佟暄掌着他的额头,将他推开,“一边儿去,别在这瞎闹。”
他将佟岳撇开,快步走到房间,打开书箧一看,果然,牛奶从竹筒里洒出来了。
夜里,油灯微亮,如豆的火光跳跃。
范灵乐坐在床边,晃着两条腿,手捧住竹筒,细细品尝里面洒得只剩半截儿的牛奶。
火光边,她的夫君正坐在桌边,细心擦拭书籍。
他头微低着,眼神专注,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将本就深邃的轮廓映照得越发凌利。手持着布,将书页上沾着的牛奶一下下按掉,又轻轻揭过去一页,吹了吹,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
就是为了给她带牛奶,牺牲了他半箱的书。
那一刻,范灵乐恍惚想着,佟暄他似乎……也许……真的挺喜欢自己的?
以前她从未知觉,婚后,反是对这些事小心眼了起来,在乎了起来。
此后细细回想,当初他敢于站出来娶名声早已污糟了的自己,大抵是出于这么多年的情义,“义”在“情”前。
成亲后,他在那事上面要的紧,甚至是有点疯,可范灵乐也容易觉得,那是因为贪图自己年轻的身子。
可慢慢地,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点滴行为就如同春露,润物细无声,将她的一颗心浸泡着,柔软得不像话。
叫她熨帖,而不知觉。
佟暄正凝眉擦书,忽地,后背贴上来一团温软,小手勾着他的腰,小脸儿贴着他的背,嗡声撒娇:“佟暄,我好喜欢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