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没有把人约在办公室,他把许三多叫到楼顶。
阿瓦兰茨的雨季不知不觉已经过去,积压在这座城市头顶的乌云尽数散开,露出后面不太蓝的天,露出这座城市被雨幕遮挡的破败。
到楼顶的时候袁朗已经寻到一处还算完整的景观长椅,正坐着仰望天空,听到许三多的脚步声回过头叫他坐下。
许三多坐到他旁边,然后眼前递来一罐蜂蜜牛奶,罐子上还残留袁朗手心的温度。
“我觉得今天的谈话可能不太适合在办公室里,太公事公办了。”袁朗握着的是一罐酒,他笑着,笑容里带着点疲惫,“刚处理完事,想看看风景放松放松。”
阿瓦兰茨没什么风景。放眼望去,霓虹、灯牌、废弃的大楼和道路,没了雾,许三多这才看清这座庞然大物的面貌。
“我有时也会想看看这座城市。”袁朗喝下一口酒,辛辣冲击喉咙,“失去左臂的时候,或者犹豫要不要加入老A的时候。”
他直入正题,许三多在心里感谢他的直截了当。
“之前我说过,要走我们这条路很难,你说你想试试,现在有结果了吗?”
袁朗眼神平静,没有责问,没有逼迫,就如同两个老友,谈论现状。
许三多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很害怕。”
害怕伤害队友,害怕杀人,像C3说的,他这种半吊子上战场,是对老A们的不负责。
他最近消耗掉很多泪水,所以现在哭不出来,怔怔地看着远方。
袁朗叹气:“抱歉,我自我认为你可能准备好了,所以带着你出了这次任务。”
“没有。”袁朗的道歉反而让许三多更难受。
“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你和我都没有办法逃避的事情。我默许你不开枪,但你还是为了罗靖扣下扳机,我得知的时候才发现,世事难料。坦白告诉你,以后遇到的任务可能比这更凶险,大家的处境会更严峻,甚至直面绝望。我想尽一切办法训练你们,就是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受伤。”他说得真诚,微微触动许三多已经麻木的心。
最后,袁朗声音真挚:“如果你确实没有做好准备,你可以离开这里,感谢你这段时间为老A的付出。”
原本以为已经流干的泪水顷刻间又涌现在眼眶中,许三多双手紧紧握着那罐温热的牛奶,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袁朗感到意外,又感到惊喜。
“队长……”许三多哑着嗓子喊,“我什么也没做,我还不想走。”
“吴哲说这是他的家,我也想要家,大家都很好,我不想走……”他语无伦次,但中心思想是明确的,“可是我做不好,我差点打中了乌鸦,我差点杀人。”
“C3说我没有恨意,所以我没办法加入老A。可是在看到乌鸦会被人刺中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想着我不能失去他,他是我的战友,你们都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袁朗放松地笑了出来:“谢谢你把我们当作你的战友。”
“问题不是这个!”许三多难得如此激动,“我、我……”
袁朗只是看着他,等待他组织好自己的语言。
许三多颓然低下头:“我又做错事了。”
“嗯,你救了你的战友,如果这也算是错事的话。”
许三多心中千头万绪搅成一团,袁朗对待他总是很有耐心,他急切地想拿出点什么回报他,但是最后发现自己身无长物,只能贫瘠地道谢、道歉。
“成长比你预想的还要疼痛。这里的每个人都经历过那样的痛彻骨髓,每个人也都挺过来了,你不是最严重的那个,所以不用怕。枪法不好解决枪法,心态不好锻炼心态,生活的问题就像你之前完成不了的那些训练项目一样,今天做完明天又出现,可你能完成的项目越来越多,能解决的问题也越来越多,这就是成长,三多。”
袁朗举着手里的酒,轻轻与他碰杯:“祝贺你,勇敢走出这一步。”
许三多的眼里还是化不开的忧愁,但他能抬起头,望向天空。
二十岁的末尾,他意识到,人总是要为了归处做些什么。付出金钱,或是顺从父母,再或是如他一般,把心打开,解决更多的问题。
他向往的自由如此苦涩,记忆里西科斯特港的灰色和红色交错着,他恍惚又尝到空气中的海水咸味。
然后袁朗为他打开那罐蜂蜜牛奶,一股子廉价的工业甜味,这是阿瓦兰茨所剩不多的温情。
他的牛奶,他的战友,他的队长,都在这里。
许三多把苦涩和甜蜜一起吞咽下肚,他似乎能尝出一点成长的滋味。
熄灯过后,许三多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天花板。
他在思考袁朗说的话,思考到底何为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