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钱打回去给你了,队长,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袁朗瞬间明白,冲上去抓住他的手,果然,看似正常的皮肤下面是冰冷的金属触感,仿制的脉搏还在跟随心脏跳动。
“我宁愿当实验品,我也不能走。”
袁朗张开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生日那天,几个兄弟凑了点钱给袁朗买了盒纸烟。袁朗没好意思独享,一人分了一根,队里人人有份。
母亲一如往年准时在晚上来了电话,说的话也还是一如往常,让他多注意身体,遇到事情也不要冲在最前面。
袁朗一一应了下来,堪称老实,打趣几句后母亲要挂掉电话,最后电话里传来极轻的一句:“该换药了。”
请了假,袁朗赶回阿瓦兰茨,在大厦里的一家地下诊所看到了还在昏睡的母亲。
阿瓦兰茨正随着金融巨头们的迁出而渐渐崩溃,街道上不再欢歌热舞,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醉倒在街边的流浪汉,物价的飞速上涨,和根本去不起的正规医院。
这里正在经历一场雪崩般的噩梦。
袁朗跪在床边握住母亲的手,薄薄的一层皮肉下血管清晰可见。
“她过来的这几天一直有吃药。”身后,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袁朗愣怔住,回头望去,混淆了记忆和现实的人再次出现,“我在好好照顾她,她不会有事。”
“你从哪里来?”袁朗仰视着他的脸,霓虹斑驳之中不甚明晰,可袁朗竟然能在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他的模样,甚至可以说出他的名字——许三多。
“……很远的地方。”最后,许三多这么说着,蹲下身,与病床旁的袁朗平视,袁朗终于得以看清他的模样,带着令人无比思念的气息。
在漫天烟花里,在夕阳笼罩的偷渡船上,在泥潭一般的海水中,在袁朗从小到大千奇百怪的梦境深处,他一直在那,静静地凝视这一切。
“谢谢。”
袁朗道过谢,一呼一吸之间,空荡的破旧诊所里只剩下他,和他一病不起的母亲。把头埋进手臂,潮湿的药水气味混合着淡淡的霉味里,袁朗蜷缩在墙角,直到天明。
母亲清醒过来的时间日渐减少,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袁朗原本也做好了借钱转去正规医院的准备,就在转院的前一天,母亲难得意识清醒的时候说想出去走走。
袁朗借来轮椅,推着母亲出了门。
阿瓦兰茨又下雨了,凉凉的雨汽黏在皮肤上令人不适。袁朗没有说话,单手打伞,沉默地按照母亲的话推轮椅往前走——他现在总是这么沉默,经常一言不发地守在病床前发呆。
“军队那边,没催你回去?”母亲突然开口。
“没有。”
“撒谎,袁朗,我不记得我教过你这样。”
“……”
母亲没有太纠结于此,她现在有更想做的事情:“我想,去看看你爸爸。”
袁朗停下脚步,雨伞太过往前倾,以至于他背后湿了一大片,透骨的凉。良久,他叹息一般的声音响起:“可我们找不到他。”
又是半晌无言,直到母亲伸出手,伞尖滴落雨水在她苍老纤细的手指,沾在唇上,是酸苦的味道。
“我很抱歉,儿子。”她这么说,眼泪滚烫,“我没有阻止你爸爸,也没有给你一个美好的家。我常在想我给了你什么……”
袁朗俯下身,拥住泣不成声的母亲,轻声安慰:“您给我了生命。”
“我只希望你幸福,我的孩子。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阿瓦兰茨笼罩着重重雨雾,崩坏将倾的世界悬在每个人头上,雨中相拥的母子不过是这个世界中毫不起眼的一场别离,尽管它关乎生与死这个最沉重的话题。
母亲火化的那天,袁朗抱着骨灰盒站在公共墓地的山顶许久,骨灰盒上放着一朵黯淡的玫瑰。
是那朵床头柜上的假花,袁朗反复擦拭无数遍,可岁月执意留下痕迹,灰尘掩去原本的艳丽。
他和母亲共同欣赏了这世间的最后一次日落,夕阳照在他身上,温暖得像母亲小时候牵着他回家的手。
然后,许三多静静握住了他的手。
“我的母亲,一位伟大的女性,长眠于阿瓦兰茨公共墓地5741号。”
袁朗跪在黑夜里,远处阿瓦兰茨的霓虹星星点点,为他照亮回家的路。而5741号墓地前,盛放着一朵黯淡的玫瑰。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的仿生人都表现出对人类强烈的攻击欲,各地陷入一片混乱。
袁朗刚刚破格被提拔至少尉,临危受命前往混乱最严重的的地区平定暴乱,还是带着他的那支特别行动小队,潜伏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街区等待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