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把头扭过去,小声抽泣,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
良久,身后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他说得极慢,音色拖得很长,显得有些寥落。
宛陵城那次的事他心烦意乱了好几日,不过是强撑着不肯让步。
他说周漪月性子拧,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虽然没道歉,但周漪月能听出他态度软了下来,捂了捂胸口,心里定了不少。
她扬起脸,摆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这才乖嘛,说好了,以后不准再让我受伤,下次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踮着脚,拿受伤的手亲昵拍了拍他的脸,眉眼弯弯。
魏溱道:“我把那些伤你的百姓一个个找出来,杀了给你泄愤。”
周漪月呼吸滞了一瞬,眼尾略挑了挑:“罢了罢了,我哪里还记得是谁,杀了他们我手上的伤就能好吗?”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给我换药吧,你弄的伤,你亲自给我照顾好,我的手那么好看,你必须给我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好。”
魏溱唇角微微上扬,英俊的眉眼不复往日冷酷。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哪怕周漪月现在让他死,他也心甘情愿。
有人对他说过,人会被年少时的痛苦纠缠一生,原先不知个中厉害,如今方见真章。
曾经的他,因为她的一点点馈赠就喜悦到浑身颤抖,因为她的拒绝而痛苦不已,反复问她,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即便是被凌云接回大晋,他的灵魂依旧被囚禁在她的牢笼里。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梦见自己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被那个小公主拴着四肢。
烛光摇曳,滚烫的烛油落在他胸膛,她眼里的光却是冷的,冷的让他浑身战栗。
睁开眼,看着面前舒适又陌生的房间,心里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煎熬。
很长一段时间,他在训练和战斗中赤手空拳上阵,让最勇猛的士兵拿兵器和自己搏斗,而他只用赤手空拳。
他发疯一般凌虐自己,寻求自我毁灭的方式,任由枪尖和剑锋将他的身体弄得遍体鳞伤,留下一道道伤痕,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当时,他名义上的父亲走上前,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大声喝道:“够了,你是在侮辱你自己,也是侮辱我的将士!我大晋需要的是铁血男儿,不是自暴自弃的懦夫!”
他命人强行绑了他,带他至古刹求禅。
宝华寺内的钟声禅音没有消弭他心中的苦恨,老僧手捻佛珠,看着这个似痴似狂的少年,轻轻叹息。
“心中所困,非仇恨本身,而是年少不可得之物。”
“世间苦厄,唯有放下二字。”
当日,魏溱独自在云崖边坐了一整夜,雨水敲打在他的斗笠上,身边落了满地银杏。
面前的万丈悬崖深不见底,他凝视面前深渊,心中的空洞比深渊更甚。
那之后,他没日没夜挑起沉重的石块,砍下巨树,誓要将此渊填满。
沉重的担子磨破了他的肩,每次宝华寺内僧人们看着他那宛如疯魔的身影,又惊又叹。
老僧知道后摇头不已:“执念太深,此子非我佛能渡,且离去罢。”
魏溱看着面前的女子,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她的脸,她的唇珠,似乎要将她刻进灵魂。
此时此刻,她眼里只映着他的身影,明媚的笑容只为她一人绽放。
他觉得那个方丈的话错了。
人不会被年少不可得的东西纠缠,只要能将从前失去的东西一一要回,将心里的深渊一点点填满。
他觉得,自己做到了。
魏溱把她扶到椅上坐下,修长手指拆开她手上纱布。
红肿的伤口上渗出细微的血丝,他小心翼翼拿湿布擦拭,涂上药膏,手法轻柔。
药膏触伤的那一瞬,周漪月倒吸一口气,轻蹙眉:“疼……”
“阿月,忍一忍。”
面前这一幕,倒真有几分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的意味。
将纱布重新缠好之后,周漪月看了看自己的手,打了个哈欠:“我累了,若是没事,我去别的营帐休息了。”
说罢她转身欲走,男人笑了声,将她一把扯住拉进自己怀里。
周漪月推了推他:“方才不是已经——”
“阿月,我很想你。”他凑近她的脸,温热的气息落在女子耳畔,“今晚你别离开好不好……以后,都不要离开我。”
他本就好长时间没碰她,加上心中又喜悦又兴奋,根本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