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迷茫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
下一刻,她骤然发现,不是栏车太大,而是她太小了。
耳畔响起了轻轻的歌声,并非官话,反而像是方言歌谣,分外悦耳,低柔宛转。
伴随着歌声,景涟感觉到身下栏车开始摇晃,倦意如潮水般袭来。
但不知为什么,景涟忽然很想落泪。
她竭力探身伸出手去,想要冲破视野上方笼罩的层层雾霭,一窥歌者真容。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怎么挣扎,都无法支起这具幼小的身体。
景涟忽然很想落泪。
下一刻,歌声停住,原本摇晃的栏车也渐趋缓慢。
上方仿佛永远也看不穿的雾霭,忽然散开了一线。
一双手出现在景涟眼前。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纤细修长,手腕上戴着一条珠光莹然的金丝手链,摇曳时仿佛能散出柔润光芒。
十指纤细,很是好看,它的主人必定身份不低,因而不需体力劳作,才能养出这样一双好看的手。
但这双手又有些奇怪。
除了一条手链之外,它再无任何佩饰,不像景涟、也不像宫中长久养尊处优、无事可做的妃嫔们层层叠戴各色手镯戒指,素淡得有些过分。
这双素淡的手令景涟想起另一个人。
太子妃的双手也是这样,并不佩戴任何首饰。
不劳于身,却劳于心。
终日繁忙的人,不会有闲心戴满双手的首饰。
“哭什么?”手的主人将她抱到怀中,轻轻拍抚着,声音柔和,不带恼怒,反而噙着丝丝笑意。
但景涟仍然看不清她的脸。
景涟面颊贴在柔软的丝绸上,女子的手轻轻拍抚她的肩背:“我的小永乐,你哭什么?”
景涟的泪水流得更急更凶。
金丝牡丹从她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划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攫住景涟整颗心脏。
“母亲。”景涟无声地唤。
她的口唇不住翕动,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母亲轻轻的拍抚渐渐淡去了。
来自母亲怀抱的温度逐渐消散,摇晃着的栏车与耳畔的歌声都失去了踪影。
景涟开始发冷,她蜷缩起来,用力抱紧自己,然而寒意如影随形,就仿佛母亲远去后,那些被挡在她怀抱外的风雪终于毫无遮蔽地落在了景涟身上。
景涟终于忍不住,嚎啕痛哭起来。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渐渐远去的怀抱。
景涟泪如雨下。
她无声嚎啕,痛如撕心。
然而什么用处都没有。
泪水不能挽留母亲渐渐远去的影子,甚至不能抓住半丝残余的温度。
她在睡梦中无声哽咽,泪水一串串沿着面颊滚落,将枕上绸缎浸出两片鲜明湿痕。
一只手落在景涟肩背处,轻轻拍着,是个柔和安抚的动作。
太子妃在床畔落座,望着景涟不断滚落的泪水,抬手试她额间温度,旋即秀眉紧蹙,转头欲斥,又硬生生忍住。
“公主高热未褪,太医是如何诊治的,叫他进来。”
可怜的太医擦着额间的汗,马不停蹄地赶来。
他倒真没敢偷懒,亲自去盯着宫人熬好药,就听说公主又发起高热,太子妃急传,两条腿跑出四条腿的速度,急急忙忙赶回来。
裴含绎有心斥责,但这时不是责备太医的时候,亲自接过药碗来,仔细辨别药物气息,没发现什么问题,便想令宫人过来喂药,自己先起身让开。
他的衣摆一沉。
裴含绎微怔,低下头去,却见景涟牵住了他的衣角。
永乐公主一手攥住他的衣角,另一手还在虚虚抓握,像是梦里不安到了极点,想要去抓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裴含绎不愿硬将衣角从景涟手中取出来,只得顺着力道重新坐回床畔,隔着锦被轻拍景涟:“永乐醒醒,起来喝药。”
裴含绎刚刚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嫁进东宫时,明德太子已经病重。
按理来说,身为新妇,裴含绎理当亲自侍奉太子,以此展现太子妃的贤德。所以那时裴含绎摸索着处理完东宫事务,就要到明德太子床前侍疾。
说是侍疾,东宫内宫人无数,总不会当真让太子妃端茶倒水、熬药煲汤。
裴含绎要做的,就是在太医诊脉时陪在太子床畔,宫人熬好药时叫醒太子,谨慎留意太子病情,并且无微不至地禀报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