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恐惧更深,忌惮更重,因而连兰蕊都看得出来,私下询问景涟。
“父……圣上太急了。”
景涟幽幽道:“任谁都看得出来,宫中也是风雨欲来。以圣上的性子,往日最爱花团锦簇、粉饰太平。”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明白。
“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景涟闭上眼,“但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不说则已,一说出口,连带着竹蕊兰蕊都忧心忡忡,二人眼底的青黑就没能褪下去过。
不出半个月便到除夕时,六局按例为含章宫送来年下的份例。
皇帝只是软禁景涟,倒并没有苛刻她,待遇一如既往。但宫里的人最会见风使舵,今年送来的份例,便比不上前几年,显然是克扣过。
兰蕊气的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景涟却不在意。
她只静静看着那些锦缎首饰,落下泪来。
竹蕊忽然惊叫一声,又连忙噤声。见景涟与兰蕊同时看过来,她举起手中一张卷起的薄纸,惊疑不定道:“夹在缎子里的……”
纸背墨迹隐现。
揭开这张薄纸,上面只有一行字,平平无奇毫无特点:今晚紧闭宫门。
“我们不闭宫门,难道能打开?”兰蕊莫名其妙道,“这是我们能做主的?”
“烧了吧。”景涟拧眉,“不知是谁写的,警惕为上,今夜约束好宫人。”
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二人领命退下。
当夜又下了雪,风卷起雪沫,不住拍打在殿下廊前,呼啸的狂风声好似鬼哭狼嚎,听的人心惊胆战。
往日无事可做,景涟早就睡下了,但因着那张纸条,她心里隐怀不安,便没有急着躺下,而是取来一本书,倚在榻上慢慢翻着。
砰!
砰!
景涟直起身,拧眉朝外看去。
下一刻寝殿门口冲进来一个满身是雪的人,竹蕊扑进来:“殿下,御前的尹公公夜叩宫门,说奉圣上口谕,急传殿下过去!”
景涟一愣:“他自己来的?”
竹蕊连连摇头:“带了轿辇仪仗,宫人随行。”
雪夜里大张旗鼓带了全套仪仗来接人,这就不大可能是假传圣旨。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而这种不祥的预感在亲眼见到尹太监时,被推到了顶峰。
尹太监也是御前有几分颜面的大太监,景涟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满头满脸扑着雪,一双靴子已经被雪水浸透,脸色被风吹得僵了,像个年迈而口齿不清的老人。
“圣上急召公主,请公主随奴婢走一趟吧。”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笑得像是在哭。
景涟的心一沉。
“圣上怎么了?”
尹公公咧着嘴,苦笑道:“公主随奴婢过去就知道了,御体不是奴婢能僭越提及的。”
他看似什么都没有说,实际上却什么都说了。
御体,御体。
景涟不知自己是怎么爬上轿辇的,雪地里难行,轿辇摇摇晃晃。
景涟凝望着前方开道的灯火,明亮的宫灯在她眼前渐渐模糊。
她下意识朝旁伸手,想去牵太子妃的衣袖:“时雍,父皇他……”
“公主有什么吩咐?”尹公公闻声回首,没听清楚,追问道。
景涟怔怔抬首,像是还在做梦的人骤然被惊醒:“没什么。”
她的手悬在空中。
身旁再没有衣袖可以牵了,而她唤过的父皇,也不是她的父皇了。
还未至福宁殿,远远便可望见通明的灯火,煌煌灯烛照亮半边宫城,福宁殿外的广场上矗立着数不清的雪人,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待命的禁卫军。
弃辇登阶,行至廊下,只见廊下整齐站着一排人,秦王齐王楚王自不必说,东宫两位良媛抱着皇孙站在那里,虽然穿的很厚,但还是冻得脸色发白。
这里没有后宫妃嫔,想来皇帝自觉不好,竟对后宫封锁了消息。
见景涟过来,所有人齐齐望向她,有人神色复杂,有人满含探究,还有人担忧之色难掩。
然而景涟一个都无暇注意。
她跟着尹太监穿过人群,来到殿门处,柳宫正迎出来,对她行礼:“公主请过来,圣上正问起你。”
景涟随她入内。
不知何时,大殿中层层雪白纱幕已经尽数撤下,显得殿中过分空旷。穿过大殿,寝殿外跪了一地方士。
极苦的药气从殿内飘出来,尽管灯火通明,但寝殿中却仍有挥之不去的阴沉。
景涟踉踉跄跄扑到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