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有说出口。
裴含绎轻咳两声,虚弱之色终于无法掩饰。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那只盛着解忧丹的小巧瓷瓶,甚至也顾不得数出几颗丹药,径直倒在掌心,一气吞了下去。
朱红丸药虽小,奈何这一把实在太多,景涟看得眉心直跳,担忧道:“这到底是什么药?”
裴含绎闭眼不答,眉心紧蹙,转手又在瓷瓶底部一磕,瓷瓶应声裂开,滚落出一颗雪白的丹丸,足有桂圆大小。
服下那颗丹药,无穷无尽的疲惫渐渐涌起,几乎顷刻间就要吞没裴含绎的所有神志。
他含了一小块清透的冰在舌尖下,勉强打起精神,细细嘱咐景涟诸事,生怕自己睡过去的时候会出事。
如果还能撑住,裴含绎绝不会放任自己失去神志。但缩骨秘法天长日久之下,反噬极为严重,数月前在刘府时,他还能勉强依靠解忧丹压制剧痛,而今却不得不辅以药物,强行让自己睡过去。
否则的话,裴含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住,即使能坚持,在这般难以想象的痛苦中,他也等同于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有异样,立刻叫醒我。”裴含绎肃然道。
当啷一声轻响,裴含绎将他的那把短刃推到了景涟手中。
“如果,如果发生变故,我又受制于药效迟迟叫不醒。”裴含绎偏头,在左臂上指了个位置,“朝这里下刀,不至于失血太多,但足以将我弄醒。”
景涟像是被火燎到,立刻松开了手。
裴含绎这次没有笑:“不要犹豫,倘若发生变故,你叫不醒我,我们两个只能一起死了。到那时,什么都不要顾忌,先把我弄醒再谈其他。”
见景涟点头,裴含绎终于合上了眼。
很快,他又睁开了眼睛,眼底神光涣散,显然已经在失去神志的边缘,却仍然强撑着精神嘱咐景涟:“如果禁卫搜山过来,我还没有醒,一定要在他们进来之前把我弄醒。”
景涟懵了:“为什么?”
但她还是点头:“你放心。”
话音落下,裴含绎再也支撑不住。
他的头偏了过去,一缕发丝从鬓边滑落,影子被跳跃的火焰映在他的颊边,投下鸦青色的、摇曳的阴影。
裴含绎睡着了。
景涟望着太子妃睡去的面孔,愣愣出神片刻,挪到火堆边,继续数她的坚果,像一只丢失存粮的迷茫松鼠,正盘算着该如何度过冬天。
那堆坚果毕竟数量有限,景涟数来数去也不可能多数出几个,她反反复复地数,不敢停下来。
裴含绎交代她守夜,她怕自己一分神,就会睡过去。
数坚果到底无趣,景涟转而开始吃牛肉干。
她咬着牛肉干,望着洞外纷飞的雪花,感觉有些寒冷。
但不知为什么,她的惊惶居然神奇地散去了,心底唯有一片平静。
景涟往火堆里塞了根树枝,抓起一把干净的新雪,微微用力,借雪水洗净右手。
左臂痛的久了,居然也渐渐习惯,只要不动它就好。
景涟含着一块冰,挪过去试了试裴含绎额间的温度,皱起眉头。
裴含绎仍然在发热,甚至更加严重。
景涟很怀疑裴含绎受伤了,伤口感染故而发热,只是不肯说而已。但裴含绎睡过去之前,曾经嘱咐景涟如无意外不要碰他。
景涟不理解,但她的优点是自己不懂,也很乐意听别人的教导。
她原本的倦意被裴含绎额间未褪的热度吓没了,守在裴含绎身边,隔一会就忧心忡忡地抬手试探裴含绎额间的温度。
山间狂风席卷,刮过林间有如鬼哭。
景涟瑟瑟发抖。
她咬咬牙,决定不能任凭裴含绎继续烧下去了。
景涟用碎布裹住冰雪,放在裴含绎额头、颈侧,过一会就更换化了的冰块,如此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裴含绎额间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景涟气喘吁吁坐下来,心底大松一口气。
她真怕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适得其反,不起作用也就罢了,要是把裴含绎治死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堂堂东宫太子妃,逃过刺客的追杀,却死在她错误的退热方法下,这找谁说理去?
她衔了根牛肉干,觉得自己即将成为自学成才的神医。
然而神医不是能速成的,这两个字更和景涟没有半点关系。后半夜,裴含绎又发起热来。
发热卷土重来,似乎比前半夜更甚。
景涟怀疑是不是自己干的好事,导致裴含绎发热更重。她想了想,胆战心惊感受着手下的温度,还是觉得自己没那个适得其反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