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鬼祟,像躲在树丛中谨慎观察四周的小孔雀。
“怎么了?”裴含绎柔声道。
景涟探出头来,像只伸出脑袋等着讨糖吃的小孔雀:“你在这里陪我行么,别出去。”
裴含绎失笑。
既然景涟怕他走了,裴含绎也不是非要出去不可,眼看着那张榻已经被宫人抬进来,正忙忙碌碌布置,裴含绎索性再度坐到景涟床畔:“小厨房一直煮着粥,要不要喝些?”
景涟胃里一阵翻涌,连连摆手:“刚喝了药,我什么也吃不下去。”
裴含绎并不勉强,给她又扎了颗梅子。
景涟含着微甜的酸梅,任凭竹蕊捧来湿帕,为她擦洗双手和脸。
她还有些头晕,索性伸手环住裴含绎的颈部,靠在裴含绎肩上,是个极为亲近的姿势。
她如云的长发落在裴含绎颈间,萦绕着淡淡幽香。裴含绎低头,正好撞入景涟的发丝间。
她正闭着眼,雪白面颊因为发热,泛着一层朦胧的绯红,神情依恋而恬静,只这样静静合着眼,就像一幅可以传世的名画。
不知是不是秋日暑气未散的缘故,裴含绎忽然觉得殿内关着窗实在不好,有些炎热窒闷。
他轻轻动了动,景涟便察觉到了,有些迷茫地睁开眼,仰头望向裴含绎,眼底是惺忪的倦意。
裴含绎望着她,柔柔一笑。
“我不走。”
太子妃清润低哑的声音在景涟耳畔响起,柔声安慰:“别害怕。”
景涟有些不好意思。
她到底不是小孩子了,要亲口承认自己吓得不能安枕,还是有些难为情。
“也没有很害怕。”
话虽如此,她抱着太子妃的手却紧了紧:“就是心慌,一个人睡不着。”
晚间自然有守夜的宫人在,但一来景涟并非未出阁的少女,已经几年没有让宫人在房中守夜了,并不习惯;二来宫人能给她的安全感不多,远不如太子妃可靠。
但这些话自己想想可以,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为情。
景涟偏过头,面颊贴上太子妃肩头衣料,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神情。
头顶传来低低笑声。
“好。”太子妃语声带笑,“你不怕。”
第41章 夜谈
绵延的灯火如蛇一般, 自含章宫门向外渐渐远去。
殿内一片寂静,宫人们次第退去。
裴含绎披了件长袍, 发丝垂在胸前,还未干透。
他也不在意,一手挽起长发,踱步到墙边,并不假手于人,一盏盏熄灭殿内烛火, 只剩下靠近殿门的角落里一盏铜鹤踏云灯台幽幽亮着。
做完这些事,裴含绎转头望去,只见床帷紧紧闭合。
他本该松口气,微一踟蹰, 还是来到床帷外,轻声道:“好啦, 仔细哭的太多, 明天早上眼睛肿了。”
帷帐内传来轻轻的抽噎声。
裴含绎道:“倘若不是政事堂丞相们都在议政殿里, 实在脱不开身, 圣上听闻你醒了的消息, 必然要亲自过来看你的。你看李进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回去禀报之后, 圣上必然又要心忧痛惜。”
说着, 他抬起手, 稍偏开头,象征性拨了拨帘幕:“来喝口茶水,喉咙不疼吗?”
一声轻响, 帷帐被拉开了。
景涟抱膝坐在床头,锦被从她的头顶罩下去, 盖住她的全身,像只忧愁的淡青色蘑菇。
她分明是哭过,即使隔着锦被,依然能听到极轻的啜泣声。
裴含绎的心稍稍一沉。
永乐公主对皇帝的依恋,比他设想中更要深。
这是很自然的事,宫中人人皆知,皇帝对贵妃用情极深,又怜惜永乐公主没有母亲照顾,待她自幼便千娇万宠,无所不准无所不予。永乐公主受宠之深,已经到了连当年皇后尚在时,竟都不敢履行嫡母职责,约束教导永乐公主。
紧接着,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李进走了这么久,他连头发都绞得半干了,景涟竟然还在哭。
明天早上起来,眼睛该肿成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裴含绎伸出手指,戳了戳床榻上裹得严实的蘑菇。
景涟从小就很会假哭,因为皇帝很吃这一套,只要看见她伤心,不管是真是假,立刻便会轻易答应她的请求,所以景涟早早学会了说哭就哭,眼泪收放自如。
但倘若她当真伤起心来,泪水往往便不由她控制了,正如此刻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倒不是为了假扮一朵长在床上的蘑菇,而是她一时半会实在止不住泪水,又不好意思在太子妃面前哭得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