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我当年救了那群混球魔修似得,总得找个地方搁置他们,总不能救完就丢在那了,怎么处理才是麻烦事……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被逼着当魔君。我当时还想自己真是个劳碌命,还没成事儿就想着安排好,说不准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会死在路上……没想到她倒是挺省心的。”
“我明白。”任逸绝沉默地握着握百无禁的肩膀,“你已做得很好了,魔宫之中的事,对我们都是意外。”
百无禁反问道:“很好吗?我真的做得很好吗?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天魔只是为了他的妻子……只是为了他的妻子,天啊!真是天大的笑话!只是为了一些情情爱爱的小事,死这么多人,遭这么多罪……哈……真是荒谬。”
“情情爱爱的小事?”千雪浪看了他一眼。
百无禁问道:“怎么,我哪里有说错?”
“许多遗憾与恨意,正滋生在轻蔑之中。”千雪浪淡淡道,“更宏大的目标,更伟大的野心,更可怕的目的,能够让这场伤害更合理吗?还是能够让你更同情他?”
百无禁一时语塞。
“又或者,你是认为死在这件事上的人没有任何价值?”
千雪浪的目光犀利到近乎能剖开人心,让百无禁深感狼狈:“我没有这个意思。”
“师父是为苍生而死,不是为了天魔的情爱而死,不管天魔是为何而开杀,都不妨碍师父为了苍生殉剑。”千雪浪平静道,“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是对抗天魔必须要做的事,是因为天魔有这样的能力。就像凡人抵抗无尽的天灾时所付出的努力一样,移山填海,也许轻易之间就会被苍天抹平,难道你也觉得一时兴起的苍天荒谬吗?”
百无禁忍不住嘟哝了句:“你也知道是苍天,苍天又没想法。”
“原来如此。”千雪浪微微一笑,“你觉得天魔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更能叫你接受?”
百无禁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好半晌才搔了搔头道:“我是……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很荒诞,就只是为了他妻子的心愿而已,他想要将这个天下拖回到过往,重归魔域。”
千雪浪神色淡淡:“他很强,强到只为自己的意愿而活着,强到只有自己也可以活下去,别忘了,他是世间最后一个天魔,他的意愿不需要经过任何人同意。”
然而,即便是这样强大的天魔,也会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流逝消亡,忘却过往。
千雪浪留下他们二人,独自往树林之间走去,林木的阴影伴随着月光掠过他的面庞。
这就是天魔要付出的代价。
他本该随着时光一同湮灭,却被妻子的爱意硬生生延留到此时此刻,他获得漫长到足有万年的寿命,代价就是被凡人的魂魄同化,逐渐消磨记忆,逐渐残缺衰老。
万事万物皆有代价。
善有其代价,恶自然也有其代价。
善者总是在不停失去,总有无数遗憾,永远那般贪婪,贪婪地想要多救一个人,再救一个人,想要挽回无数次危难,为此牺牲自己,也只能忍痛看着同道牺牲。
恶者总是在不停索取,不断地吞吃利益,总有血腥与杀戮,每一笔带来累累血债,那血债之后潜藏着无数的幽魂恶念,他自向下坠落时,同行者必然也坠落无间,一样的不知餍足。
千雪浪坐在了一截不知何时倒下的树干上,它已朽坏,好在千雪浪此刻不会比一缕风更轻微。
任逸绝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静静地站在幽暗的黑影之中。
“天魔是欲.望的极致者。”任逸绝的嗓音在黑暗之中柔软得似一段丝绸,“滥用实力,自以为是,我还以为玉人会像以前那样说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倒是没有想过玉人会为天魔说话。”
千雪浪淡淡看了他一眼:“为天魔说话?我有吗?”
任逸绝哑然失笑:“那么,玉人刚刚是在做什么……难道玉人在理解天魔吗?”
“是,我在理解他,就像你曾经要我理解金佛女那样。”千雪浪没有否认,他仰起脸承接洒下来的月光,微微闭上了眼睛,睫毛如同颤动的双蝶,在他的眼睛上翩然而动,“我曾经什么都不在乎,后来我在乎师父的死亡,在乎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纯粹,纯粹的犹如山间的野兽,又似潺潺的溪流。
“我只在乎你,只注视你。如果我也放纵我的力量,倘若一切顺遂还好,倘若不够顺遂,亦或者你意外死去了,那么我就会变成第二个天魔。”
千雪浪说得不急不缓,似乎全然不觉得自己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这一切只因为我想这么做,而我也能够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