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抬手研墨,墨香渐浓,倏尔忆起尚在黔朝王庭时,母后常俯身案前,为父王研墨。
凌月曾读赵彦端,‘留花翠幕,添香红袖,常恨情长春浅。南风吹酒玉虹翻,便忍听、离弦声断。’
红袖添香,或正如此番景象。
鬓发散落,凌月抬手轻拂,无意将墨汁染上鬓间。
江凌安顿笔瞧来,便见凌月鬓间一抹黑墨,“研墨也能如此不小心。”遂抬手替她拭去。
凌月却未听清这话,只闻见一股幽幽墨香,却是从江凌安袖中散来,闻之一时鬼迷心窍。她拉住江凌安一角袍袖,不禁软声轻叹:“墨汁儿好香。”
江凌安失笑,缓而抽回衣袖,“往后你便以墨汁为食。”
凌月莞尔,痴痴望着江凌安,笑而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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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
谁?是江凌安的声音,他何曾这样唤过我?
但凌月分明认得这个声音,属于江凌安。
夜色迷离,薄衫褪尽,指尖触感干燥而温热,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江凌安掌心的茧子。
身体被蛊毒侵蚀后,灵敏异常,肌肤上的触感被放大数倍。
江凌安的指尖如火蛇一般,迅速燎遍了凌月全身,炽热而滚烫。
炽热窜至心口,凌月缓缓睁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黔朝王宫。
一面铜镜映入眼帘,镜中人眼颦秋水,娇嗔满颜,正是凌月昔日的模样。
身后氤氲热气铺天盖地而来,将眼前的景致笼罩其间。铜镜上飞快浮起一层黏-腻的水汽,凌月抬手轻轻擦拭,又一个人影出现在铜镜里。
一转身,江凌安立于身后,寝衣散了一地。凌月细致瞧着眼前人,眉目如画,姿容撩人,
画面交织、缠绵,潮湿而温热的气息弥漫整个寝宫,汤泉水暖如巨浪排击般汹涌。
凌月恍惚间感觉自己被抛至高处,足不沾地,轻盈如燕。高悬于半空而无处可攀,既慌乱又渴望。毫无预兆地,她猛然坠落。
凌月倏尔惊醒,却是阿兰轻轻推了她一把。
“怎么在将军帐中睡着了?”
她适才发觉浑身热汗淋漓,面颊绯色一片。
交融的画面挥之不去,难辨梦境与现实,不过是春-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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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九日,又是个艳阳热天。
未时方过,荣朝大皇子的车马已抵达凌州城门。
江凌安领着十余名亲卫前去迎驾。
远山残阳将暮,一辆墨色方形蓬盖马车缓缓驶入,停在了凌州大营外。
车帘轻掀,探出一名身着碧蓝绣云纹长袍的年轻男子,玉面含光,温润如兰。他缓步下车,衣袍轻轻拂动,风姿从容。
江凌安今日着一袭墨色交领窄袖常服,他提起袍摆,迎上前去,二人相谈甚欢。
凌月今晨未及与江凌安同行,此刻逮着人,匆匆跑至跟前,拉住江凌安一角袍襟。
莫名忆起前日梦境,忙垂首掩饰面上赧然。
“凌安,多年未见,你何时添了个闺女儿?”大皇子剑眉微挑,视线落在凌月身上。
江凌安忍俊不禁,“大殿下玩笑了,前些时日行军途中捡来的。”遂垂眸示意,“凌月,见过大殿下。”
“见过大殿下。”凌月循声望去,心中唏嘘不已。
不日前她尚为黔朝送往荣朝的一名质子,尝尽苦头,方得以逃生。
而今深入虎穴,置身荣朝军营,与荣朝大将军、大皇子为伍,可叹人生之路何其变幻莫测。
大皇子赵源倏尔神色怪异,凑近江凌安,附耳低语。
“大荣派往黔朝王庭接质子的使团,本应于五月中旬返回昀京,然迟迟不闻踪迹,却于五月二十日接获黔朝传来的信涵。”
“使团及黔朝送质子的队伍出发数日,遭遇劫匪,尽数丧命,那名质子也不知所踪,想必亦难逃毒手。”言及于此,他悄然垂眸打量凌月,“怎么如此巧合,你于这个节骨眼儿上捡来一个闺女。”
江凌安闻言,知晓大皇子如他先前一般,怀疑凌月的来历,遂低声回道:“无怪乎大殿下有此怀疑,当日微臣方一得知质子失踪一事,遂细致询问、观察数日,并未察觉异样。”
“这孩子记忆俱损,不明来历。再者,大殿下可曾见过那黔朝公主的画像?并非这般半大小儿。”
大皇子微微摇头,似有所虑,“不曾。本宫只觉此事颇为巧合,恐有蹊跷。”
江凌安颔首,沉吟片刻,“大殿下宽心,微臣已遣人暗中查探,不日或有消息。”
凌月耳聪目明,远远跟在身后,早将二人言辞尽收心底。
当日父王母后双双殒命,她被人下蛊欲炼制成傀儡,幸而命硬,得以逃脱。不知黔朝那方是否知晓自己如今这副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