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听人提及此事,易上鸢也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中,“我记得那是你自到了无量山后第一次下山,街上到处都是人,你还险些被卖了,我找到你时,你抱着我就哭了……鼻涕沾我一身……”
“咳咳……”宋允书掩唇咳嗽了两声打断了易上鸢的回忆,神色有些尴尬无奈,“也不必说的这般清楚。”
见人窘迫不已,易上鸢没忍住笑出声来,单手举起酒坛对月敬向宋允书。
后者举坛回敬,二人仰头,清澈的酒液从坛口流出,流进了口中,还有些许打湿了衣襟和下巴。
“好酒,”宋允书舒服喟叹,用手背擦了擦下巴的酒渍,打趣道:“小七若是不修道了,改行酿酒也能有一番作为。”
“那你呢?”
“我?”
易上鸢问:“你若是不修道了,会做什么?”
这个问题宋允书没想过,天地间动荡不安,妖魔横行,远没有那般太平,他们这些人有的是寻常人家孩子,如楚桁,有的是宗门各族子弟,如陈康,有的是孤儿,如自己和易上鸢。
他二人至亲皆死在妖修手中,被带上山时不过几岁,对少时之事已记不太清,从此以后只有修行和练剑,从未想过,若是不修道了会如何。
听易上鸢这般问,宋允书垂眸思索了会儿,答,“不知道,可能是一个农户,也可以是一个屠夫,亦或是一个乞丐,未发生之事,谁又能说得准,那你呢?你可有想过?”
易上鸢没有说话,只是又仰头饮了口酒,目光盯着整片无量山,夜色漆黑,瞧见眼眸中透出一丝冷光。
“小六,当宗主开心吗?”底下传来宋允书的询问声。
“你想说什么”?易上鸢脸色沉了下来,垂眸看着站在院中的宋允书,烛火的光辉打在他的衣摆上,照的这个人芝兰玉树,明明二人就在这儿,却仿佛隔了许多屏障,周遭都是雾气,遮挡了所有景物,只余下身处雾气之中的二人。
易上鸢吐了口气,语气平静道:“自然开心,我为何不开心?我如今是一宗之主,整个万象宗皆要听我的,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宋允书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易上鸢,仿佛知道了所有,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直看得易上鸢浑身不自在,不由脸色一沉,冷声道,“我累了,你走吧。”
“小六,你非得这样吗?”
易上鸢没有回话,面带怒意,站了起来轻轻一跃跳下了屋顶,拎着酒坛转身就要往屋里走,宋允书也连忙跟上去,谁料还没踏进屋里,却见易上鸢抬手一挥,砰一声将门关上,拒绝同人说话用意不言而喻。
关门掀起来的风吹在宋允书脸上,他摸了摸鼻子,露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看着天边被雾气遮挡的弯月,喃喃自语,“又到正日节了呀。”
声音很轻,融在风声中,被缓缓吹散。
同清冷孤寂的无量山相比,山下的城镇则是热闹非凡,不用于修士需要专心修行,而不能受外物影响,勿大悲大喜,要舍欲念,断五谷,洗涤体内污浊,吸收天地灵气,最好如同诸天神佛那般高高在上,不被俗事杂念沾染,那些寿命不过数十载的人更为自在。
他们没有修士的寿命那般长,也没有修士那般有搬山倒海的力量,甚至十分脆弱,毫无自保能力,只需要一点病痛或是灾祸便会受到重创,甚至死掉。
可同样的,他们又是这个世间最为聪明和坚韧的存在,能够凭借聪明创造出文字,亦能寻到生存的技能,甚至还能制作出各色各样语言和制度,将一个个弱小的水珠汇聚形成川流不息的巨大江河。
天地诞生初始,人作为生灵的一种,在世间出现了很早,那时候,还未有修士,他们是在着鬼斧神工的自然中参悟了灵气的存在,于是开始修炼,以天地灵气运转人体中的先天之炁,从而延伸出了各种灵修,再因怨气和妖气的滋生,而产生妖修魔修。
在岁月洪流中,万事万物并非亘古不变,人存在于妖魔修士之前,却凌驾于妖魔修士之下,成为这世间可任意践踏的存在,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纪长宁站在台下,认真看着说书人摇头叹息,这番话语自当引起围观百姓的不满,纷纷指责此人大言不惭道不知感恩,直言道:若无修士庇护,他们早就死在妖魔手下千百次。
说书人是个年岁已高的老人,被咒骂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哀嚎着痛呼,一时间哭声喊声响成一片,场面一度混乱,自也无人注意到站在人群之中的纪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