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119)

李褚强辩,“陛下有所不知!当时情况紧急,臣弟如何知晓那些擂门的是真的百姓,还是感染了黑魔方的异兽?臣弟府中也有上百条条性命需顾及,怎能随意开门?”

言毕,满堂皆寂。

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

他怎可说天子“有所不知”,他怎么能有天子不知晓的事?

冷汗像虫,从他的脖颈沿着脊背滑落。

半晌,李渃元一声冷笑。

“既然长安城这么危险,弟弟还是别待在这儿了。兰陵偏远,但有精兵守卫,想来足够安全。弟弟午后就启程去兰陵吧。”

李褚原本躬身上奏,此时惊愕不已,上身往上挣起。

“兰陵?那,那可是深牢大狱!陛下怎么舍得让臣弟去那等苦地?!陛下,臣弟是陛下的亲弟弟啊!”

李褚极力去瞧李渃元的神色,是否有任何动容。

但冕旒落在天子的脸前,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

“怎么能算受苦呢?魏王帮朕牧民于兰陵,兰陵的百姓会记得魏王的恩德。以后也别叫魏王了,便改称兰陵王吧。”

李渃元冷淡的话语中再无半点手足之情,李褚慌忙向曹肃投去求助的目光。

曹肃却始终恭顺地低着头,老神在在,没有看他。

李褚忽然想起,方才弹劾他的几位言官,好像都和曹肃女婿往来甚密。

曹肃当初支持他,怂恿他来针对沈逆,如今见他大势已去,翻脸无情,反过来将他祭献以博得天子青睐。

此刻,李煽终于舍得瞧上一瞧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了。

用一种怜悯的眼神。

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

当真是颠扑不破至理名言。

最后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

李褚绝望地抬起头,他知道自己被身后的文官集团放弃了。

弃子的下场,他见过太多太多。

.

老旧的轨道列车从灰蒙蒙的地平线驶入站台。

驶入一段距离后,车头的灯才缓缓亮起。

左侧的灯罩破损了一角,光线被裂纹切割涣散,让它这颗肮脏的“脑袋”有些失衡。

车身迟钝地停稳,伴随着刺耳的提示音,边烬步入车厢。

兰台的官袍之外罩着件素雅的狐裘,幞头皂靴,清雅疏冷中透着的绝对的洁净感和凌然的风骨。

边烬一进浑噩的车厢,犹如皓月临空,污浊的空气都似被她净化。

这年头会乘坐轨道列车的,全都是没有私家载具的穷苦百姓。

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秀丽的女官出现在充满闲汉野老的车厢里?

无数目光肆意落在边烬身上,她目不斜视,从布满不明污渍的车厢中穿过,走了三个车厢,最后站定到无人的角落里。

一切正常。

只是车厢内有些闷。

和六年前离开长安时相比,轨道列车没有任何维护更新。

这辆车她记得,当初也是为了巡查确定黑魔方的踪迹,她无数次自愿在这条线上巡逻。

唐Pro的轨道列车车厢以季节命名。

她此刻所在的第五节车厢,名为“仲夏”。

“仲夏”的第三排左侧座椅的靠背,曾经裂了一半。六年过去没人维修,干脆正面都不见了。

沈逆先前提过给她置备车马,专门接送上值,被她拒绝了。

比起坐在封闭的车马内,边烬更喜欢融入城市楼宇之中,感受家乡的气息。

离开此地太久,东征西讨,很多珍贵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了。

回来后,命悬一线,马不停蹄便到了当下。

沈逆也没问那些“珍贵”的记忆都与谁有关。

是师尊,同门,还是她这个小师妹。

反正边烬嘴上再不乐意,最后都会熨帖地将她宠得浑身舒适,那她对边烬自然也是千依百顺。

不坐私家车马就随她,反正这长安城如今没人能欺负得了她。

边烬要坐公共交通,也是想要探查黑魔方的感染情况。

她对黑魔方有旁人不及的敏锐,黑魔方惯常喜欢潜入人多之处,如今迭代出了智慧,恐怕喜欢往人群里钻的爱好有增无减。

要不是需去兰台,边烬肯定会倒换几次公共交通,多在人群之中寻觅一会儿。

这次没有发现黑魔方的踪迹。

凭窗而立,一栋栋灰扑扑的古楼从眼前掠过。

破损的招牌,干枯的枝丫,满是裂痕的地面。

没有修理,没有更换,像干瘪的暮年。

她的故乡垂垂老矣。

经过东市骚.乱,整个长安城已经不复上元节时的热闹。

宽敞大道空空荡荡,偶尔能看见几个行人,满面愁容脚程飞快,提心吊胆往四周张望。

边烬走出车站,见一个酩酊大醉的醉鬼前一息还在放声高歌,下一息便倒在台阶上,呕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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