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神来了,问他:“你要去哪里?我们这可没有旅店。”
男人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头发:“没关系,前面好像有个小山坡,那儿有棵大树,可以过夜。”
这个天气要睡在山坡上?我使劲摇头:“晚上很冷,你会冻死的。”
可男人坚持要走,他说自己旅行以来,各种季节和天气都体验过了,这个镇子不算是最冷的。我还是觉得不行,可也不能留他在家里住下。想来想去,我让他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拿床暖和的毯子给他。
我用最快的速度冲上楼去,从自己房间里搂了一床厚实的羊毛毯,又用最快的速度冲回院子;中途差点摔了一跤,还好稳住了,可以不用告诉别人。但我跌跌撞撞地赶到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我急忙跑到外面,看到一人一马正朝远处走去。我大声喊他,让他回来拿毯子。他回头朝我笑笑,挥手说不用了。他又说谢谢我的招待,新年快乐。突然有一阵风从那头吹来,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呜——”“呜——”,像风声,又像哭声。
第35章
第二天,镇上的小孩又传开了,说那个男人要在这里盖房子,要在这里住下。他们总是大惊小怪,但这一次我信了。我跑去山坡那边看,山坡上支起了一个小帐篷,还生了火堆,摆出一些简单的锅碗瓢盆,看上去确实要住一段时间的样子。那匹老马在边上慢悠悠地吃草。可惜冬天到处都是雪,它只能啃到一些草根。
草根哪儿够吃呢?我去问农场的老头,马要吃什么。老头转身提了一个桶给我,里面是豆子、麦麸、碎玉米,这些东西和截成段的干草拌在一起。原来马吃这个呀?还好我来问了,不然伊摩又要少几颗生菜了。
从农场出来后,我去找奈特,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山坡上玩。我想跟他说,那个男人真是从外面来的,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东西,会讲很多故事,都可有意思。可是奈特很忙,他做骑兵队长的父亲最近在准备新年庆典的事,家里的活都交给他干了。我踮脚往他家院子里望了望,就看到他忙着捆扎干草——新年那天晚上,大家要在广场上烧掉代表过去的坏运气的草人。原来今年的这件事交给奈特他们家了。我不好意思再烦他,就自己提着桶去了山坡上。
那个桶实在有些重,我一步一拖地走了好半天才到。我过去的时候,男人正在刮胡子。我喊他,他手一抖,拉出一条血印子来。我说我是给你的马送饭来的,又把木桶给他看。他“哈哈”笑起来,打个唿哨,那匹老马慢慢从旁边走来,低头闻了闻木桶,把嘴埋进去,开始吃饭。它吃得很慢,很安静,可能真的很老了。
我问那个男人,他不骑马,也没让马驮东西,为什么还要一路带着它,让它在家休息不好吗。男人说,他是在半路上遇到它的——在一个废弃的农场里,别的动物都跑了,就剩下它,可能是因为年纪大,走不远。当时,马住在半间破屋子里,啃门板,啃房子周围的野草,饿得皮包骨头;男人给它吃了个苹果,马在他面前跪下来,他就带着它一起走了。
男人说,那个农场在一个被猪统治的国家,国王是一头粉红色的猪,从它的主人那里继承了王位。登基后,猪下令不许吃猪肉,又拆掉了全国所有的猪圈,让猪和人一样住进房子里。大臣们为了讨好它,就连带着把农场和牧场都拆了,把所有动物放归野外,不许圈养,也不许打猎,禁止国民食用一切肉类——虽然这不是国王的命令,但违反的人都会被抓起来砍头。男人到达那里的时候,城镇里到处都是牛羊粪便,猪长得膘肥体壮,人却面黄肌瘦,走路都摇摇晃晃。
说话的时候,男人已经把胡子刮完了,一下子年轻许多,我觉得他可能也就比伊摩的哥哥大一点。只是他脸颊深陷,看上去有些憔悴。马一边吃饭,一边也支起耳朵听他说话,男人讲到一些段落的时候,它会打响鼻,大概是表示同意。我对他实在好奇——他到底去过多少国家?他讲起这些事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一点都不害羞了,眼睛亮闪闪地放光,声音也洪亮好听。我真想听他把所有的故事都讲一遍。
第二天,我又去找他玩,带了马吃的饲料,和人吃的蛋糕。这些天天气都很好,山坡上的积雪被晒化了许多,太阳暖洋洋的,我们就一起坐在帐篷外面吃蛋糕。蛋糕是伊摩刚和邻居阿姨学的,把蛋糕坯烤成又大又薄的一整块,再把果酱奶油抹在里面,卷起来,切成片。蛋糕松软,奶油滑腻,果酱酸甜,好吃极了。吃完之后,男人给我讲了埋在地下,只有雨后才会冒出地面的蘑菇国的故事,还有一生没有下过地,靠臣民托举着生活的国王的故事。我问他,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过街上有铁盒子飞奔,行人手上都拿着黑色小方块的国家?他摇头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