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马上就要来了,农场里到处是抓紧时间收割采摘的工人,大家都四处奔忙。马也很忙,拉着木板车载着满筐满篮的谷物水果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别人努力干活的时候我在闲逛,这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我低了头,加快脚步,也朝前跑起来。但这农场比我想的要大得多,我跑了好一会儿,好像才刚刚跑到它的中心。麦田之后是菜地,菜地之后是果树园。从果园路过之后,我还陶醉在甜丝丝的果香里,突然迎面来了一阵风,顿时,一股臭气直冲脑门——呸,前面是牛羊牧场。
我捂着鼻子又跑了一阵,终于喘不过气了。好在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小山坡,山坡上还有好长一排圆木搭建的木屋。我耸起鼻子小心翼翼地一闻,空气里有股奇怪的羽骚味。
鸟场到了?
——耳边突然响起“呼啦啦”的风声。我下意识地眯起眼,与此同时,一股强风扑面而来,几乎把我吹得摔倒。我稳住身体,用手挡着风,睁开眼,看到一双舒展的大翅膀正从半空悠悠降落。
是一只灰白色的大鸟,它也用亮金的眼睛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大鸟却晃了晃身子,滑翔着落到我面前。它收起翅膀,风立刻停了。我用手抹掉脸上的尘土,又揉了揉迷进眼里的沙子,终于看清这位停在我面前的朋友。
它差不多有公山羊那么大,双腿笔直有力;喙很长,是红铜色的,仿佛一把锐利的铜剑。它的脖颈长而纤细,灰白色的羽毛沿着优雅流畅的颈线披下,高贵极了,像个戴假发的公爵。它胸前的羽毛有鳞片的光泽,双翼的长羽又如同绸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一时看呆了,直到它张嘴叫了一声,我才回过神来——它的叫声并不动听,但也算不上难听,只能说与它美丽的外表相比起来,这“嘎嘎吱吱”的声音有些过于普通。
如果这就是那个老头说的“鸟”……那行吧,我确实没见过鸟。
我盯着大鸟看的时候,它也盯着我看。它的金眼睛里映出的我头大身小,有些滑稽。我正想伸手摸摸它,不料它伸长脖子,尖利的鸟喙像箭一样朝我戳来。
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开。大鸟还要伸嘴啄我,我接着躲开。它执着地上前一步,继续伸嘴过来,我有点生气了,连连后撤,偏不让它啄。敌进我退的游戏玩了四五个回合,不远处响起一声唿哨。顿时,大鸟收起它的长脖子,收拢翅膀,朝旁踱了两步,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是奈特。他穿着厚厚的皮围裙,手里提着着一把短柄叉,从山坡下的木屋那里大步赶过来。看到我,他似乎有些意外,停下来眨了眨眼睛,才朝我笑笑,继续走来。
“你怎么来了?”他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
“马上就是冬天了,我来看看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说,“我又不是小孩,整天只知道玩。”
奈特又笑。他走上前来,用戴了长手套的手去摸大鸟的脖颈。大鸟也顺从地朝他转过身去。奈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把半旧的木刷子,帮它梳理羽毛,刷掉翅膀上沾到的枯草和落叶。大鸟眯起金色的眼睛,纤长的脖子柔软地弯曲起来,一下一下地蹭他,神情竟有些像猫。
远处小山坡上传来“呼啦啦”的拍翅声。我抬眼一望,一大群灰白色的鸟从半空降落下来。它们长着一样的金瞳,灰羽,只是体型有大有小——大的像牛,小的像鸽子。我仔细一看,最大的那只落地之后,还有几只鸟从它肩背的细绒毛里钻出来;它们比一般的麻雀还要更小一些,要不是我眼神好,恐怕就看不见了。
“这是什么鸟?”我问奈特。
“就叫‘鸟’,”奈特说,“它们是创造士造出来的。最初的创造者没有为它们取名,鸟就是它们的名字。”
我听得糊里糊涂的,但看那只大鸟在他手下那么温驯,又伸手想去摸它。奈特把我拦开。他说鸟不会吃人,也没有攻击性,但它们喜欢啄食人的灵魂。
啄食灵魂。
我想起大鸟刚刚的举动,立刻把手缩回来了。
大概是看我害怕了,奈特又继续往下补充。他说它们的鸟喙又尖又硬,只要一下就能在灵魂上啄开一个口子;然后它们把嘴从口子里伸进去,拨弄几下,叼出一点东西来吃,就像那些长嘴水鸟吃贝壳。
“……叼出一点什么?”虽然他举例的是水鸟吃贝壳,但我脑中已经想象出一些更不得了的画面。
“一点不干净的东西,”奈特说,“比如坏运气,不好的回忆,想忘记的事……之类的。”
我眨了眨眼睛:“那不是正好?”我看看鸟,鸟也看看我。要不是我的运气不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回忆,我都想把脑袋伸过去让它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