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短兵相接从此刻开始。
受困于梁蔚带领的这条仅容一两人并行的狭仄暗洞,追击者无法一拥而上,他们被压成一条持刃的长蛇,源源不断地向三人发起攻击。刀剑涌入,身形受制,行动滞缓,功夫优劣已在其次,谁的剑快,哪方剑多,就能取胜。凌晋与梁蔚身处劣势,只尽力护着不会功夫的周溪浅,在逼仄洞穴的乱剑之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血腥气开始弥漫。
周溪浅白了脸。懊悔,自厌,他很难形容此刻的情绪,只知道发了狠般向前狂奔,身上撞伤蹭伤也在所不惜——他怕自己再给他们拖后腿。
梁蔚一面尽力护着凌晋,一面带着他们向后撤退。
“出口还有多久?”凌晋趁乱问。
“很远,但!有门!殿下再坚持百步!”
“不得恋战!”
两人躲过斜刺里的乱剑,护着周溪浅捷足向前跑去,直到跑到一处,梁蔚突然回身旋起,足尖点壁斩断头顶的捆缚麻绳,一座沉重的石门倏然下坠,顺着两侧深刻石槽,轰然砸到地上。
梁蔚将门上三道铁链拽下,拉紧,迅速扣到地面的铜环之上,如是,一道无法从内打开的石门,赫然屹立在眼前。
凌晋平匀气,夸赞:“门不错,这就是你们挖的地道?”
“是的,我们担心殿下会遇危险,便提前设了一道能从外面关闭的门,没想到真用上了。殿下,过了这道门,咱们就已经出了白梨坞的地界了。”
“什么时候挖通的?”
“今晨,我们一直没有接到殿下传出的白梨坞内部图,担心殿下有危险,就擅自做主继续挖掘,今晨不小心挖通了白梨坞的地道,我担心被人察觉,便先行探路,没想到碰上了殿下。”
凌晋挑了挑眉,“地道挖得很是时候。”
他走到石门前,伸手推了推,见石门纹丝不动,便转身搜寻周溪浅的身影。
周溪浅跌坐在地上,四周黑漆漆的,凌晋看不清他什么神情。
不过……那小东西掉头就跑的样子仍在眼前,倒不难猜他的想法。
周溪浅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勇气,倔强,愤懑,与决然,在转身而跑的那一刻飞出了天外,却又在凌晋拽回,乱剑裹挟,及那段逼仄绝望的地道中,坠落,碾碎,变成悔恨,惶然,与铺天盖地的羞耻。
他跌坐在地上,脑中翁然作响,浑身汗出如浆。
凌晋静静凝了他片刻,出声道:“周溪浅,过来。”
见少年的身躯仍委顿于地,凌晋突然嘶了一声,捂住腹部的伤口,靠到了背后的墙壁上。
周溪浅像被惊醒的梦中人,他先茫然抬起头来,看到凌晋手指捂腹神情痛苦,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凌晋,期间甚至绊了一脚,他趴到凌晋身前,颤声道:“晋哥,你受伤了?”
凌晋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皱着眉“唔”了一声。
周溪浅再次白了脸,眼泪涌出眼眶,他摸向凌晋的伤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凌晋抓住他的手,往自己小腹一按,让两人指尖相覆。
“小伤罢了。”
腹部的湿润血液及凌晋腹腔的起伏让周溪浅指尖一颤,他惶然又茫然地抬起头来。
凌晋低头,靠近,两只手都在抓着周溪浅的手,只得用眼神抚慰周溪浅的眼泪,他道:“周小公子舍身取义,叫我好吓。”
相握的指尖又是一颤,凌晋松开手,“好了,别哭了,随我出去。我这人娇气,受不得什么皮肉伤,随我出去包扎。”
梁蔚吃惊地看着凌晋松开周溪浅的手,又在周溪浅脸畔揩了一下,他的心还在为周溪浅二话不说就转身引人的果决英姿七上八下,便见周溪浅像被捋顺了毛的什么小动物一样跟在了凌晋身后,心中愈发惊异起来。
周溪浅是此刻才察觉脚上与肩膀的疼痛的。方才逃亡之时,他数次撞到了突出的岩石墙壁,在紧张与郁恼之下,他竟以为自己无事。直到此刻,疼痛才席卷而来,周溪浅每走一步,都钻心得疼。
凌晋的视线从周溪浅身上移开,对梁蔚道:“你受伤没?”
梁蔚哪敢说自己身上也有几处不好说轻重的伤口,卑微道:“殿下,属下无事,但凭吩咐。”
“既如此,你先行一步,叫人抬担架来。”
梁蔚诧异地窥了一眼要将“娇气”进行到底的凌晋,没敢再说什么,应了一声,自己急匆匆走了。
凌晋席地而坐,对周溪浅淡淡一笑,“先坐着歇歇。”
周溪浅挨着凌晋坐在他的身边,凌晋看了一紧靠着自己的周溪浅,喟叹了一声,“溪浅,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周溪浅扬起脸,在黑暗中问:“最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