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目光隐约是温柔的,他说:你们在深宅大院,过得虽好,可我不放心。
于是周溪浅朦朦胧胧觉得,舅舅对母亲很好,对自己很好。
所以当母亲被毒杀,自己被丢弃到会稽的农庄时,他怕得不行,天天盼着舅舅来救他。
舅舅武功很好,一定能救他出去的。
舅舅果真来了,在一天夜里,他翻入周溪浅的小院,推开周溪浅的屋门。
他踏进门来,看向周溪浅的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他声音嘶哑,只问:“你母亲可留下什么东西?”
舅舅的眼睛那样猩红,那样冰冷,让周溪浅无端有些害怕,他下意识抱紧手中的旧襁褓,摇了摇头。
“她爱的簪子,字画,写的书信,绣的帕子,以及我送她的东西,都去哪儿了?”他听到舅舅的声音发颤。
“……都烧了,父亲把母亲的东西都烧了……”
周溪浅肚子很饿,身上很冷,他昨天被庄里奴仆的孩子推得摔了一跤,胳膊上很疼,他伸出手臂,想给舅舅看。
舅舅却突然转身向外走去。
他连忙从榻上爬下,低低喊了声“舅舅”。
舅舅没回过身,背对着他道:“我只是来收一件她的东西。”
周溪浅鼓起勇气,轻声问:“舅舅,你不带我走吗?”
月光下,舅舅转过身来,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冰冷,厌恶,悔恨。
他听到舅舅冰冷的声,“你是他的儿子。”
那一晚,周溪浅一直站在门边,他总觉得,舅舅在跟他玩笑,舅舅会回来。
他曾经那么疼他,用那样和煦的眼神看过他,给他带过那样多的玩具,陪母亲说过那么多暖心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等了一整夜,怕睡过去,错过舅舅折返,怕自己再惹舅舅生气,舅舅就真的不要他了,所以他打着颤,不敢睡去,不敢关门。
一直等到天亮,奴仆在咒骂声中将他驱赶到屋内,他才颓然地躺回榻上。
他想,我睡一觉,今晚上,舅舅一定会来。
但当天夜里,他起了高烧。
他在榻上时睡时醒,他恍惚觉得有人来过,又在清醒后发觉无人前来。他在梦中数度惊喜睁眼,然后看向空无一人的屋宇。
他在榻上烧了三日,等了三日,直到三日后他的烧退了下来,他再也没有再盼过舅舅。
周溪浅在黑暗中静静地睁开了目。
他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凌晋。
凌晋先前为他灭了灯,黑暗中,他变成一团朦朦胧胧的影,他看着凌晋,想起了小时一个模模糊糊的幻想。
他有时会幻想自己那素未蒙面的表哥,那个肯将玩具割舍的表哥,他会不顾一切闯进农庄将自己带走,那样他就有了表哥,有了亲人,有了而今凌晋为他杜撰的那段人生。
他轻轻叫了声:“表哥。”
然后假装自己叫错了,紧紧闭上了嘴。
可凌晋好似并没察觉他的称谓有何异样,低声道:“怎么了?”
周溪浅在黑暗中缓慢地弯起唇角,“没什么。”
他轻轻笑了一下,借着暗夜掩映看向凌晋,声音拿腔作势,像在强调,又像在炫耀。
“我有表哥了。”
凌晋隐在黑暗中,声音低且沉,“嗯,睡吧。”
周溪浅缩回榻上,将衾拉过,盖住自己翘起的唇角。
凌晋静静看着屋宇深处的那团黑暗。
直到深处传来周溪浅匀长的呼吸,凌晋自矮榻起身,走到了周溪浅榻前。
长时间的黑暗让他适应了晦暗的光线,周溪浅甜熟的睡颜落入他的视线。
少年骄矜的话语依稀还在耳畔。
凌晋以目光逡巡,在他安恬白腻的面容看了很久。
周溪浅呓语着翻了个身,凌晋收回视线,转身来到外间。
阵阵鸟鸣自窗边萦绕,周溪浅睁开目,一咕噜从榻上爬了起来。
他高高兴兴来到外间,没寻到人,又推门跑到院中。
群鸟呼啦一声叫周溪浅惊飞,凌晋站在不远处,正与人谈话。
他抬脚向凌晋跑去。
凌晋闻声转过身来,见到周溪浅,微微挑了一下眉,“怎么穿成这样?”
周溪浅这才发现自己还身着里衣。
他扭过头就要往回跑。
凌晋拦住他,“李大人病了,一会儿与我去探望。”
“病了?”周溪浅转过身来,“李爷爷怎么突然生病了?”
“昨夜他情绪太过激动了。”
见周溪浅仍有些茫然,凌晋添了句:“他老了。”
周溪浅面上渐渐失了神采,他道:“我们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说】
从周溪浅在假身份的掩护下第一次对道士说出我有表哥,到今夜他对凌晋说凌晋是他的表哥,周溪浅游荡多年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归宿~~~至于是不是爱情,等以后见分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