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鬓灰白,满面风霜,一身儒装,腰系玉带。他上前一步,踏出城门,向着凌晋的方向疾步行来。凌晋看了他片刻,将周溪浅从身后推到老者面前。
周溪浅有些胆怯地看着面前神情复杂的老者,他下意识向凌晋身边躲去,老者却突然握住周溪浅的手,“孩子,你叫什么?”
那双手很大,很宽厚,像遒劲的老松,粗粝干燥,周溪浅垂下目,低声道:“爷爷,我叫周溪浅,我母亲叫祖萍。”
他感到那双苍老的手陡然收紧,紧接着,他听到老者喑哑沉缓的声音:“孩子,这么多年了,怎么才知道回家?”
周溪浅茫茫然抬起头,看到老者眼角深纹密布,洇出了湿意。
周溪浅与凌晋走进了白梨坞固若金汤的城门。
周溪浅站在门内,停住了。
坞内阡陌交通,耕田广袤。徐州大片荒芜的土地仿若在这里重新焕发了生机,一望无际的金黄麦浪随风摇荡,田间农作的人们时隐时现,吆喝应和的笑声此起彼伏。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富足的笑,这是周溪浅自踏上北方土地以来从未见过的富足景象。
想到城墙之外的千里芜草,人踪断绝,周溪浅感到有些恍惚。
凌晋无声站在他的身后。
第25章
金色麦田之前,停着一辆马车,李廷拉起周溪浅的手,“好孩子,坞内很大,跟爷爷坐车。”
周溪浅道:“我可以骑马吗?我晕车。”
李廷连忙道:“好,好,骑马。”
李廷的随侍从马车前解下一匹马牵到周溪浅面前,凌晋先行上马,将周溪浅拉到马上。
李廷被搀扶着蹒跚地爬上马车,转身面向周溪浅,笑容温暖,“跟在爷爷后面,莫嫌慢。”
凌晋将周溪浅环在臂内,缀在马车之后,缓缓向白梨坞深处行去。
凌晋侧目看着白梨坞的景象。穿过广袤农田,便进入鳞次栉比的稠密民居,白日人们外出劳作,这里寂静空荡,唯有马蹄和车辙声回荡。
周溪浅小声道:“晋哥,这里有多大?怎么走了这么久了,还不见尽头?”
眼前的民居密密麻麻,;凌晋沉声道:“这里的人口,恐怕抵得上半个徐州了。”
周溪浅在凌晋怀中缩了缩身子,凌晋带着他向前走去。
穿过民居,两人跟着李廷的车马来到了另一座城墙之下。
此处城墙之高厚,不比白梨坞外城墙逊色,城墙上拱卫的士兵,亦不比白梨坞外城少。唯一的区别是城前没有护城河,而城墙下厚重的大门,在高耸的城墙映衬下,竟显得小了。
这显得狭小的门上挂着两个灯笼,上面的“李”字随风摆动。
——这竟然是李廷的私宅!
凌晋久久凝着眼前的高墙,外城守民,内城卫主,此乃城郭之制,乃都城的建制。
高墙的大门被人打开,马车径自驶入,侍从小跑到凌晋身前,恭敬道:“大人吩咐,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李府内雕梁粉壁,花木绮疏,极尽风雅韵致。两人跟着引路侍从一路来到正厅,李廷已候在车前。
他着人搀着上前握住周溪浅的手,道:“来,风尘仆仆的,跟爷爷进屋歇歇。”
进了厅堂,李廷拉着周溪浅坐在上首,早已候在厅内的道士楚长卿也引着凌晋在下首落座。
李廷着人给周溪浅端上蜜水,待周溪浅饮尽,才问道:“孩子,你是从哪里来?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找我?”
周溪浅放下盏,低声道:“我们是从会稽来的,我们走投无路……”
周溪浅把与凌晋商量好的说辞细细说给了李廷听。当周溪浅说到祖萍兄长时,李廷难掩地激动起来,可当听到那只是白梨坞的一个侍卫,李廷的面容急遽萧索下来。他听着周溪浅把“李晋”父亲——自己当年亲卫的临终遗言说完,长长叹了口气,“萍儿……怎么死的?”
凌晋停下手中杯盏,抬眸看向周溪浅。
他们先前并未商量过此处。
他看到周溪浅突然低下头,将膝前的手指蜷紧,低声道:“母亲是被父亲杀死的。”
李廷倏然坐直身体,“什么?”
周溪浅声音冰冷异常:“他仕途不顺,便找来道士为他谋划,道士说母亲是被阎王索过命的孤魂野鬼,使计偷生,有违天命,又说我是命数之外的的孽子,生来克父,所以他杀了母亲,将我抛弃。”
凌晋目光沉沉地看着周溪浅。
——他从未听周溪浅说过这段过往,这套说辞,不在他们二人商议的情节之内。
李廷没有料到祖萍竟是这样的结局,他极为怆然,满面的皱纹因悲痛而显凄凉,他喃喃道:“她为什么不来找我求救,那孩子……那孩子……”忽而,他一双浊目狠厉起来,“负他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