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别霜清楚地看到他浓密的睫影在眼下微动,遮住了他眼底的深色。
她摸摸幕离,薄纱分明还在,她却看不到。
成透明的了。
“好开阔。”衔烛没有看她,他略抬起头,更多阳光落进了他漂亮的眼睛里,“好喜欢。”
这么多人,谈何开阔。方别霜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走在人群里,昂首而行,随心看向这个世界。
竟有一种类似于第一次出门的新奇感。
无数陌生的面孔都展露在她面前。舒展的,斑驳的,崭新的,沧桑的。
楼前有迎风猎猎的酒旗,摊架上有簌簌作响的风筝,铁铺里有偶尔迸裂出的刺目火花。伞铺、灯店,卖药的、算命的。挑着骆驼担的摊贩从这头吆喝到那头。
她无所顾忌地看。
芙雁挽着她的胳膊,指向了不远处的银楼。
仅她一人可见的少年走在她身旁,他的发丝被风吹拂到了她的脸上。一抹柔韧缥缈的白。
方别霜朦胧地回想起一个遥远的早晨或下午。
反正一个温柔的春天。
有个年轻的女人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芙雁,带着她们两个小孩子,慢悠悠地走在这望不尽的人群里。
走在这条有酒家、伞铺、灯店、风筝摊……能看到挑着骆驼担的摊贩从这头吆喝到那头的长街上。
她已记不清她们为何会在那一天瞒着满府人出现在这里了。
只记得这里有好多好玩的,好多好吃的。
好像她用一生去逛,都逛不完这条沸腾的街道。
这一天之后不久,那个年轻的女人,她的娘亲,死在了温柔的春天里。
她想不起来那是具体哪一天了。
第38章
方别霜没在银楼停留太久。
她挑了套金质的凤冠头面、几对金银锁、项圈手镯。做工虽都称不上绝顶精巧,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实在。
一听说这些货都是要送到方府的,掌柜一愣,抬头把方别霜从头打量到了脚。
一个女儿家独自出来为自己置办嫁妆已是十分稀奇,这女孩儿竟还是方县令府上的二小Ɩ姐,这事儿足够满城人闲话半个月了。
方夫人可还没死呢。她这么干,多落主母的面子?
不过掌柜回想一番,确实没怎么见过吴氏带这位二小姐出门。每年吴氏都来他这打首饰,偶尔才会挑出几样,让他们照方问雪的尺寸多打一件。
这事儿不新鲜,天底下哪个嫡母继母能做得到不骗疼自个儿的骨肉。新鲜的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二小姐原是个行事如此乖戾的主。
方别霜立在堂中,感到自己又被旁人挑菜般打量,满身不适,转头就走。
芙雁从掌柜手上一把抽走图纸,挽着她出了楼。
出去后,芙雁有些后悔:“咱今天不打招呼出府,是不是不太好?”
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晚了。
“随便吧。”方别霜目不旁视,“他们管不到我。”
方仕承顾虑着她身后的“靠山”,不敢把她怎么样;姚夫人顾念着她对姚庭川的救命之恩,不能轻易对她怎么样。他们管不到她。
还有一辈子的规矩等着她守呢,婚前这最后半年,随便吧。
再者,她也没办法。这种事她自己不上心,有谁能为她上心。
路过一家蜜饯铺,方别霜停下脚步,睃了眼身侧一路无话的少年。
芙雁顺她脚尖方向一瞧,会意道:“小姐想吃?要酸口还是甜口的,还是各样都挑点儿?”
少年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果脯甜糖上,他的视线透过铺子,落在了后面几个玩玩具的孩童上。
方别霜想到他六千岁了还能为吃颗栗子开心起来,忽然有些羡慕他。
“都买点吧。”
芙雁解开荷包去了。
坐回马车,方别霜吩咐马夫直接掉头往方府走,不去姚府。
路途无聊,她拆开那些果脯蜜饯,往少年面前推了推。
衔烛伏在她怀中,仰头问她:“为我买的?”
答案未至,他眼底的那抹欢喜已先一步漫了出来。
方别霜坦然道:“尝尝吧。”
少年弯弯血眸:“还是想要主人喂。”
方别霜没立刻答应。
“主人。”
“你要学会自己吃。”方别霜勉强同意了,托起他的下颌,用训诫的语气道,“不能这么一桩小事,还要依托别人。”
幼蛇目光懵懂。
被他这么一望,方别霜倏地发觉自己的话逻辑上并不通。
她抿唇,转而去拾果脯。
宠物自然是要依靠主人喂养的。没有宠物会不依赖主人。她既把他当蛇宠看,便无法再以这样的话教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