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被王家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手上从来没染过血。乍一听到这个条件,本能地皱紧了眉。
可是心中却有一股好奇心驱使着他发问——是什么人,能让坐拥十万大军的妖女束手无策,不得不寻他帮忙呢?
王瑾:“什么人?”
楚晏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眉眼。
王瑾不明所以,跪在地上的荀清臣却是心如明镜,在心中叹息一声,微微阖上了眼。
“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楚晏迎着王瑾骤然惊骇的眼神,鼓励似地点点头,“好孩子,就是你想的这样。只要你将这位林公子杀了,我马上就能放你走。
“我楚晏可以以家父家母在天之灵立誓,保你一世平安,保东陵王氏百年富贵。”
“你……楚晏!你……”
楚晏摇了摇头,叹道:“如果是你哥在这儿,一定会答应这门生意的,可惜,可惜。”
王瑾:“我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楚晏:“小公子,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今日要么你杀了他,要么我将你丢上刑场,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王瑾吓得浑身发抖,色厉内荏地骂:“妖女!妖女……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楚晏觉得聒噪,不耐地给让人堵住了他的嘴,转而望向地上这位熟悉的故人。
“林公子,既然王小公子不愿,那这个游戏便只能由你继续了。”
楚晏将剑丢在他面前,“杀了他,我给你一个活法。”
荀清臣握住了剑,手掌止不住地颤抖。跪在地上的青年人艰难地忍住咳嗽,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世子殿下,可言而有信?”
“你知道的,我从不食言。”
“好,那便多谢世子了。”
王瑾不再挣扎,难以置信地看着正提剑朝自己走来的荀清臣,眼底渐渐蓄了水光。
周围嘘声一片。
王瑾在士兵和战俘们不约而同的同情目光下,强撑着面子,倔强地抬起了头。
那把剑离他越来越近了,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剑柄上雕刻的花纹。
似乎是传说中的曼珠沙华,象征死亡与寂灭。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层叠交错的乌云,从锋利的剑身折射过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王瑾恐惧地别开眼,静待死亡的降临。
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反倒是右手,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王瑾心中一惊,霍然睁开眼,便见那柄长剑被放在他的手中。而荀丞相正带着他的手握住长剑,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
鲜血四溅,削铁如泥的宝剑毫无阻碍地刺破血肉。
王瑾愣在原地,悔意顿生,赶紧抓住剑柄往回拔。
危急间,一双带着皂色手套的手及时出现,飞快抢走了那把剑。
王瑾一脸劫后余生,顾不得嘴里被塞着东西,呜呜呜地抬头感谢那人——怎料却看见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是楚晏,攻陷京都的反军首领,造成他今日处境的罪魁祸首。
她拥有一双极明亮的眼睛。现而今,这双明亮的眼睛里,正燃烧着一些王瑾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
王瑾只觉得她的声音实在冷得彻骨。
“林公子?”楚晏话中满是赤裸裸的讽刺意味:
“你怎么敢让你的血,脏了我的佩剑。”
第2章 有愧
楚晏嫌恶地看了眼剑尖上滴滴答答的血,转头跟亲兵道:“给我们的两位……贵客,换把轻盈些的剑。”
“贵客”两字,被咬得格外清晰。
转瞬间,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便被丢在两人面前。
王瑾生怕荀丞相再来这么一出,忙手脚并用地抱住他。
妖女果然是妖女!根本没把人命放在眼里!
荀清臣无奈地叹了口气,忍住胸口的剧痛,示意他松开。
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
时隔六年,他们的目光终于再次汇聚。
可人世变幻,世事沧桑,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站在他眼前的人,不再是上书房中喊他先生的少年人,也不是京都中那个谨小慎微的诸侯王质子。
她驱逐蛮横的胡人,收复沦丧的故土,用鲜血和荣光洗清了父辈的污名。
这是中原如今的主人——即便卸下伪装做回女子,她也依旧是北方名正言顺的主人。
这也是他穷尽心血,也无法阻挡在雄关之外的敌人。六年来,他对着北方一望无际的穹宇,对着线人传来的一封封战报,对着舆图上燕军打下的一座座城池,无数次揣摩她的想法,推测她的路线。
可当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他竟感到陌生。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记忆中那个叫楚晏的少年人,总是鲜衣怒马、言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