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沈宗主比起当年,实在已经长进了太多。
只是嫌弃嫌弃这客舍枕头硬,该睡还是照睡不误,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连续精神紧绷了两三日,又才吸收下一颗内容浩繁如烟海的传承种子,对精力损耗极大,因此早已困意上涌,此刻铺好床铺,便除了外衫鞋袜钻了进去,一边寻了个舒服姿势躺好,也顾不得去问好友,怎么这两日分明没见他用剑,他却自方才就坐在桌边擦蘅芜,一擦便是半天了。
只眼皮子打架的拍了拍旁边,招呼好友道:“唔……我实在累的很,就先睡了,明日还要去见伯父伯母,阿燃……你也早些……早些歇……”
后头越说越小声,竟是渐渐没了声息。
云燃动作一顿,将目光从手中清光可鉴的蘅芜剑面上,倒映出自己看不出半点情绪的眉眼上挪开,转目朝床上看去,却见那人不知何时已阖上了眼,鸦羽般纤长密致的眼睫动也不动,安静漂亮——
竟是就这么睡着了。
外头夜色里依稀响起几声虫鸣。
云燃动作极轻的将蘅芜归入鞘中,把它放回了桌上,缓步走到床边坐下,垂眸看着沈忆寒陷入浅眠的侧脸和他颊畔滑落下来的半缕发丝。
他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替他将那缕柔软的头发拨回耳后,然而恰在此时,灯台上的烛火跳动了一下,发出轻轻的“噼啪”一声。
云燃伸出的手顿了顿——
良久,又将那只手收了回去。
第33章 嗔痴
沈忆寒这一夜睡得极好。
翌日他醒来时,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才见窗外天光微亮,暮色正在渐渐褪去,身旁的床铺却叠的整整齐齐,似乎仍是昨日他睡下时的模样。
他微微一愣,在房中四下环顾了一圈,果然见云燃坐在茶桌旁,身上衣衫未乱,手中捧着一本书册,正垂眸一页页缓缓翻着。
云燃听见动静,抬目朝这边望来,见沈忆寒正在看他,道:“醒了?”
沈忆寒穿了鞋袜,从床上蹦下来,走到他面前,拽过他手中那本书册翻回封面瞧了瞧,却见上头用极工整无趣的篆字,写着《清静经》三字,顿时抬眸不可思议道:“你昨夜没歇息,就看这玩意儿看到现在?”
云燃道:“我已打坐歇息过了。”
沈忆寒道:“那算什么歇息?”
他一边从旁边衣架上取过脱下的外衫、衣带穿戴,一边道:“从前叫你与我一起休息,你好歹还肯上床躺着,睡不睡的,倒也还罢了,这百年一过可好,我瞧着你如今是越发没人气了,难怪梅叔那日和我念叨,说你……”
他话未说完,云燃忽道:“发簪歪了。”
沈忆寒一愣,立刻抬手摸了摸头上方才整理过的发冠和玉簪子,道:“哪儿歪了?这儿?”
云燃摇了摇头。
沈忆寒又摸了摸,还是感觉没歪,但四下环顾,昆吾剑派这客舍里布设简单素净,却也没面镜子。
沈宗主连想对镜整理一下仪容,竟也不能,他正打算施个水幕诀,好友却忽然起身,走到了他面前,拉着他的肩,将他的身子扭了过去一些,道:“低头。”
沈忆寒愣了愣,半晌才“喔”了一声,稍稍低了低头,便感觉云燃修长的五指穿过他后脑的发缕,微凉的指腹贴着他的发根之间划过,动作间似是无意碰触到沈忆寒后颈的皮肤,激得他身子微微一颤。
鼻尖又嗅到了那股极其浅淡,似有若无的枫木气味。
枫木本无味,但登阳峰上云燃洞府前的那片枫林,据说是当年登阳剑主不知从何处亲手移植而来,品类不同凡枫,却是有气可循,有味可赏。
沈忆寒每每经过那片枫林,总能嗅到那股似茶香,又似木香,雨后带些微苦的气味。
与云燃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沈忆寒鼻尖嗅到这气味,却忽然猛地想起昨日,自己也正是嗅着这气味,在这此刻正在他发间穿梭游走的灵活五指之下,被掌控全部的欢愉和痛苦……
他与云燃相识千年,年少知交,这样普普通通一个替对方正衣襟、理发冠的举动,自然早已不是第一次,可从前分明再寻常不过的行为,此刻却忽然给沈忆寒带来了与从前千年截然不同的感受——
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在放慢,友人手指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似乎都裹挟着尤其清晰鲜明的微妙触感。
唯一变快了的,是他渐渐加速的心跳。
他越是看不见好友的脸,越是不知道云燃现在的神情,便越是感觉自己好像被那股淡淡的枫木气味包围,他好像陷在对方的气息中,越溺越深,却不舍得抽身离开……
……直到云燃的一句话将他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