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已是半凉,二人都没动过几筷。
严鹤仪直接用手捏起面前的一粒豆子,没个正形地往自己嘴里丢,咀嚼两口,视线在二人中间打转,扬唇笑道:“真是稀奇,这么点小伤你也会放在心上。只是梁洗,你看你满手的刀疤跟蜈蚣爬似的,担心别吓着小郎君了,还是不要靠他太近。你与他虽然是失散多年的姐弟,可到底生分了些。”
梁洗听着他分明不怀好意的话语,面上表情不变,稍稍坐正了姿势,似乎未往心里去。
“我听说阿姐的刀法很厉害。严家堡前些年在江湖上是很有威名的。”青年放下筷子,两手虚按桌沿,看起来十分拘谨,低着头惭愧道,“可惜我什么都不懂,父亲只叫我念书。”
梁洗一点看不得他受委屈,飞快说:“还是念书好,江湖里打打杀杀,没什么意思。”眼神落在严鹤仪身上,带着些许不悦的责备。
严鹤仪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原本日子清闲舒服得很,莫名其妙收到这小子的信,哄得梁洗恨不能插了翅膀地朝北宁赶来。打那开始,什么都不对劲。
梁洗的一句疑问从见面起憋到现在,此时才忐忑地问了出来:“你父亲待你好吗?”
青年没有马上回答,舔舔嘴唇,出口时声音没什么底气,头垂得更低了,说:“……还好吧。”
严鹤仪看他这一脸欲说还休的,不禁高声开口:“我看王家是积善余庆之家,对你管教严苛一些,但肯叫你念书,该是不错的。”
青年点头,摸着自己手指,转向梁洗,怯懦地道:“他们待我是很好,从未短过我衣食,我亦感念他们大恩。只是我在王家,终究不过是个养子,偌大家财与我无关,我也从不敢奢望。可我养母许是觉得我会与两位兄长相争,近几年来,时常挑我错处,以致父亲与我日渐疏离。我在家中,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虽什么都有,却越发觉得寂寞。”
他擦了擦眼睛,声音含混地对梁洗倾诉道:“我幼时不更事,如今才明白,唯有阿姐才是我的至亲,血缘是谁人都断不去的关联。我只敢在阿姐面前说两句真话。”
青年看似忙碌地给梁洗倒水,起身时避开了梁洗搭来的手。
他双手捧着茶杯,躬身敬到梁洗面前。
梁洗受宠若惊地接过,一口喝干,对他说:“阿姐找你很多年了,你若觉得过得不如意,就跟我回去。大梁如今兵强马壮,再不必怕受人欺凌。你随我住在严家堡,过得不会比现在差。”
青年表情肃穆,像是经过多番思虑,流畅说道:“父母养我多年,尚未报恩,我不能就此背信弃义,随阿姐到大梁享福。阿姐愿意常来看我就是。”
梁洗看着他神色,不知该不该劝。
青年坐了回去,不等梁洗开口,又朝她讨好地说:“阿姐既然来了,总会多住一段时日吧。我想听阿姐同我说说大梁的事。”
梁洗欣然应允:“好啊。”
严鹤仪从没见梁洗对谁这样体贴入微,还会仔细揣度对方的每一个神态、每一句话语。
只是脑袋前边儿的眼睛跟绣上去一样,虽然睁着却是个半瞎的,只顾盯着人家瞧,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梁洗,你忘了,你还有事。”严鹤仪硬邦邦地提醒道,“宋回涯正在不留山等你,你不过去看看吗?你不是最喜欢凑热闹吗?何况宋回涯还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
梁洗想起前几日收到的信,顿时有些摇摆不定。
“阿姐。”青年在旁轻唤了声,眼巴巴地看着她。
梁洗瞅他一眼,抿抿唇角,扭头对严鹤仪道:“我顶多能帮宋回涯打打架,可不留山的事,她有自己的主意在,不会愿意叫我插手的,就算我快马加鞭地赶过去,也帮不上她什么忙。老管事替我去是一样的,且老先生持重练达,反比我更合适。就请严家堡帮忙备份厚礼,给宋回涯捎几句话,说我过段时日再去找她,与她叙旧。”
梁洗是极少给自己行为找理由的人。下了决定,严鹤仪同不同意,她都会去做。
如今说了这许多,反常到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严鹤仪本要冷冰冰地刺她一句昏头转向、不知所为,可听她游移地反问自己“你说呢?”,又狠不下心了。
不由暗自反省,劝自己他姐弟二人骨肉分离,纵使这青年别有所图,连惺惺作态都装不像样,但能叫梁洗圆此生夙愿,解多年心病,自己又何苦咄咄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