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城的街道,行人少了七七八八,与数日前相比,显得有些寥落。
梁洗拍着马背,回首望一眼长街,难掩失落道:“可惜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严鹤仪将包袱甩进车厢里,两手虚握,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安慰道:“怎么会呢?你在灵堂砍的那一刀还是很潇洒的。若不是你当机立断救下宋回涯,哪里能有她现在?”
“……也是!”梁洗思忖着点了点头,挺直腰板,“不如我现在回去提醒宋回涯,让她帮我多吹嘘吹嘘!”
严鹤仪对她这蹬鼻子上脸的功夫尤为敬佩,笑骂一句:“要点脸面吧,梁大侠!”
他扯过马鞭,与梁洗并排而坐,驭马前行,和缓惬意地闲扯道:“华阳城一行还是颇有收获的,起码也算见识了这江湖里的一场大风波。往后谁再说你是乡下来的泥腿子,你就呸他一口,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啧,粗俗。”
“抓把黄泥塞他嘴巴里去,再狠狠踹他屁股一脚!”
“爽快!”
“……梁洗啊。”
“嗯?”
“唉,算了。”
打伞的人群避到两侧,给马车让出条道来,待车马远去,再重新散开。
城外土路湿软,下的雪渐渐凝成了冰,宋回涯步子一如既往走得稳健,在身后拖出一条蜿蜒凹陷的脚印。
宋知怯挥舞着手臂不住打滑。每要摔跤,便被宋回涯提着后衣领,悬空拎起来,一双短腿在空中前后晃悠。
起初走得忐忑心惊,后来找到了乐趣,不安分地上蹿下跳。像只牵了绳是以肆无忌惮的野猫。
宋知怯玩得累了,才想起来问一嘴:“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不去哪里。”宋回涯瞧见前方有间废弃的老宅,“先进去避一避。”
第069章 但去莫复问
屋内已有人在。
一女子躺在草席上,似是深睡。另一女子靠坐在墙边,对着膝上的半面铜镜,一丝不苟地挽发梳理。
二人脸上俱是蒙着黑布,叫人看不清面容。
宋回涯师徒进来时,坐着的那人头也未抬。她本想打声招呼,见状默然挑了另外一处避风的角落坐下。
窗前的一块地已被雪水浸湿,地上留有一些烧火的印记。可室内已没有能取暖的干柴。
宋回涯从怀中取出一块饼,掰下一半递给徒弟。
宋知怯咬了口,被那冻得跟石头似的炊饼崩得牙疼。将饼捂在怀里暖化,不时变动着坐姿。坐了没一会儿,冷得缩成一团,将半张脸埋进衣领,壮着胆子端量对面的女人。
越是看得仔细,便越觉得对面那二人阴森得可怖。跟从前村里编来吓唬小孩儿的山野妖怪似的,披着张人皮,没半点活人气。
尤其是草席上的那位,好似停了呼吸,胸膛良久没有起伏。
若真只是个死人也就罢了,宋回涯满身杀气,一剑能将鬼魂也拍回姥姥家。偏生瞧那二人裸露在外的几片皮肤,均布满溃烂的疮疤,更像是生了什么重病。
相似的病她曾听老瞎子讲过,只说是又脏又要命,碰见了得绕道走,一眼都莫多看。
宋回涯再超绝的本领,到底还是一副肉体凡胎,哪里能挡得住衰病的摧残?
宋知怯一只手拽住师父的袖口,想劝她赶紧离开。焦灼忧虑地仰着脸,还没开口,屋外传来一道踩踏着雪水的脚步声。
随着声音渐近,冷风与人影一同从门外进来。对方身形高壮,腰间配一把窄刀,俨然是名江湖客。
那游侠在室内环顾一圈,扫过宋回涯时眸光短短停留,随即冷酷刺向对面的女子,语气更是森冷,喝道:“滚出去。”
女子充耳不闻,举起半枚镜片,就着屋外的光色,细细抚摸自己的弯眉。
青年对她的无视大为羞恼,剑尖朝前一顶,推得女人肩膀晃颤,将手中铜镜摔落在地。
宋知怯身旁有所倚仗,第一回有机会扮演伸张正义的戏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喊话时险些咬到自己舌头:“你干什么!”
青年斜去一个白眼,哂道:“这女人患了脏病,你们瞧不出来?自然是让她滚远些!”
他脾性暴戾,一脚踩住铜镜踢飞出去。
宋知怯听着那铜片击碎老旧窗格的巨响,哑然失声,回头求助地望向宋回涯。
后者拿起水壶,在耳边晃了晃,听着水声,轻描淡写地道:“江湖的规矩讲个先来后到,这二位娘子先在荒宅栖身,兄台为避风雪来此暂宿,哪有赶人出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