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凌生从容不迫地喝了口茶,兀自道:“天时不祥,地道不宜。兵疲于外,民贫于内。是以朝廷放任多年,以换朝夕安稳。可到底是百姓血汗,岂能失于泥涂。我先找你,是多给你一条活路。其他人可没有这样的运气。你若不珍惜,我也无话可说。”
于公沉默良久,苦笑着道:“我若是说了,我这条命可就没了。”
“于公真是困糊涂了。你就是不说,这条命难道还能有吗?”魏凌生坦诚笑道,“我若是现下放你出去,着人严密护送,再遣派耳目去张王几家看守。隔日去东城门往北三里地的仓库、西门的怀远镖局,将你名下私财取一部分出来,运去城外。那你妻儿子女还能活吗?”
于老听到前头,嘴里还在组织着糊弄的说辞,待听见后面,已是浑身僵直,头脑发木,张着嘴,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最是清楚那些高官的狠辣手段。凡有叛离,即便只是捕风捉影的疑心,也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魏凌生体贴地解释了一句:“我的人跟了于小郎君几天,便发现这两处地方。此时他该正忙着筹钱,看他去往何处支取,还能寻到更多线索。于公想赌,坐在这里等着便是。”
于老久久凝望,目光中有惊恐,有怨毒,有踯躅,重重叠叠,近乎化成实质,落在魏凌生的脸上。
“我可以给你一个见他们的机会。还能遣人安然护送他们出城。无论他们命有多大,到底博过一次。”魏凌生像是深明大义地劝告道,“于公,人不可太自私啊。你这把年纪已是活到头了。但你的子女孙儿,尚且年轻。如何能舍得叫他们不明不白地与自己陪葬?”
于老悲从中来,不由老泪纵横:“阁下何苦逼我?你想解盘平之困,我就算是把这些年交易往来的账簿都拿出来,又有几分用处?盘平百姓难道不懂吗?他们愿意听命我等,与那些所谓证据从无关系。你拿着出去,与族老们起了冲突,百姓还是要帮他们。”
魏凌生慢条斯理地喝完手中茶,摩挲着转了一圈,等不到想听的话,轻轻将杯盏放回桌上。
那一声轻响过后,魏凌生便耐心告罄,起身离座。
于老垂死挣扎道:“阁下!我去帮你与他们商谈!我将全部家财都赠予郎君!往后我等自行离开盘平!我还可以将杀害几位县令的匪贼都交由阁下处置!只要放我一命!”
等人头也不回地快走出视线,于老的心才彻底沉到了底部,猛然上前撞上栏杆,大喊着道:“我说!我都说!”
魏凌生停步,顿足稍许,还是走了出去。
于老颓然跌坐在地,额头萧索抵着牢门。
正痛哭流涕,护卫端着纸笔走了回来。
第044章 鱼目亦笑我
于夫人半躺在床上,听完于小郎君叙述,低头抹着眼泪道:“到底都是逐利之人,淡薄无情,不知那狗官允诺了他们什么,他们这是不管你父亲了。”
“啊?”于小郎君茫然了一瞬,既而愤慨道,“父亲与他们多年相交,情同手足!他们如何忍心?难怪我叫他们合力去逼狗官放人,他们还训斥我不懂事。原是想独善其身!”
于夫人想的更消极一些。诸人都不是什么善类。他家成了落单的孤狼,无人主事,是谁人都会想来分一口肉的。
她按住不提,只叫于小郎君速去筹钱,切忌张扬,莫叫太多人知晓,免引得人心惶惶。自己也将一干贵重首饰整理了遍,装进匣中,抱上马车。
最后短短半日,筹到了六千两左右。
红日渐近西山,黄昏时分,于夫人带着银钱来到衙门。
天色灰朦。侍卫提着盏灯出来接她,未带二人进去,只站在门内遮掩了下外间的视线。
于夫人先是拿出一千两,侍卫在手中点了一遍,痛快收入怀中,模棱两可地笑道:“今日天色已晚,狱中探视不合规矩,夫人明日再来试试吧。”
于夫人见此反是松了口气。单凭这位新县令的气派,便不是什么乡野来的穷酸小官。若只是为求财,区区一千两自是不能入眼。
她又命儿子回马车搬来一个木匣,好言好语地塞入侍卫手中。
侍卫熟练地收下,嘴上还是不松口:“于夫人这是做什么?实在是通融不得。速速离去。”
于夫人只将身上银钱都拿出来,恳求了几次,那侍卫才总算同意,态度冷淡地道:“只能片刻。只许一人。”
于夫人独自随他进去。
穿过后院时,看见摆在漆黑焦土上的十几具棺材,又有数十名猛士一致停下动作来盯着她,被吓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