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微从一开始就不是想像父亲一样问罪赵启英,她的心里只是不屑。她又作一笑,“依我看,阿兄不过是‘所谓君子,更胜小人’。”
赵启英唯有切齿之声,却再也无言反驳。
“父亲莫怪,我还有最后一些话。”露微一转身,忽然向赵维贞跪下了,“我若不客气地论起来,赵家能平安,我也算出了力的。可我彼时自身飘零,也是完全可以不管的。但我忘不了阿娘的遗言,想要还了欠赵家的债。所以如今,我母女都不欠阿兄的。唯有父亲,养育之恩,露微此生都不能报答!”
“微微,快起来,起来!”赵维贞连忙将女儿扶了起来,既心疼更自责。
他对儿子动怒,无非是没想到儿子背地里如此行径,可他要是能分出些心思早日发觉疏导,也不至于。露微的一番话,也算是把赵家多年的积弊都理清了,摆在了明面上。
片刻之后,赵维贞终究没有驱逐儿子一家,只是让他们下去自省。露微达到了目的,即使也并没有从赵启英夫妻的脸上看到一丝悔恨,她也都不在乎。
“微微,你娘的那些话,你怎么从来也不和我提啊?”赵维贞握着女儿的手,颤颤问道。
露微淡然一笑,却反问:“阿耶对阿娘有恩,可阿娘与你并不是因为有情才结为夫妇的,是吗?”
这是露微小时候就看出来的,只是涉及长辈的私事,她不便过问。而如今,这个答案已成了多年旧事的关键一环。
赵维贞眼中蓄满热泪:“可在阿耶心里,微微一直都是阿耶最疼的女儿。”
……
平息过这一场后,露微再不想出门的事,就一直陪伴父亲,吃茶叙话,重温起往日的时光。
到了午后,一直守候在旁的乔氏退了出来,说要上街给露微买她最爱吃的萧家馄饨,叮嘱了雪信丹渥几句便离开了。
萧家馄饨的店铺在皇城西边的颁政坊,在赵府坐落的崇贤坊之北。可乔氏跨马而去,却并非向北疾驰。约莫两三刻后,马蹄停在了咸京南郊的乐游山下。
“微微现在很好,家翁很疼爱她,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下马之地,早有一个人在等乔晴霞,而她一无寒暄,开口便直入正题,目光所及是远山,也并不看这人。
“当年,当年……”此人却有些失魂落魄,气息颤抖而畏缩,“容儿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的?她难道明知有孕,却还执意要走么?”
乔晴霞一笑,瞥了这人一眼:“微微是开和元年九月初三出生的,我和容姊是那年初春离开的,你自己算啊。”
这人猛一顿步,“她就这么恨我?!”
“她为什么不能恨你?”乔晴霞紧接着说道,原无波澜的脸上表露一丝嘲讽,“她是孤女,自小尝尽冷眼,都说她是来历不明的野丫头。你虽与她相爱,给过她几年温存,却终究醉心战事,越来越不能兼顾。她不喜欢边地的生死血腥,你也曾有数次机会能够调离,可你就是不走。”
“那时贼人屡屡犯边,战事不断,我怎么走?!若边境失守,天下难安,我又怎样给她安定的生活?”
“你都有理由!”乔晴霞怒斥一声,“所以你现在也别想把女儿认回去!容姊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才决心与你离婚。她自己可以忍受,但绝不能让孩子生于战乱。后来能遇到家翁,也是上天垂怜,让微微不至于像容姊一般,被人说成来历不明。”
“可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岂止是不好!”这人捏紧了拳头,分明是反驳,却透着心酸无力。
乔晴霞看得明白,仍只是冷嘲一声,“那你怎么不想,若你当年遵一次调令,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圣贤书上的这句话,当是为你晏昭清量身裁定。”
晏昭清,即是晏令白,是原来的甘州大将,更是如今的金吾卫大将军。
良久,看晏令白再也无话可说,乔晴霞翻身上马,临去前却又幽幽地丢下一段话:
“微微自小爱吃城西的萧家馄饨,这在甘州叫做馄饨饼,容姊最拿手,也是你最喜的。可见,微微确实继承了你的血脉习性,但如今的你定不如一碗馄饨能令她高兴。你就以晏大将军的身份活着吧,永远都不要露出马脚!”
……
赵启英回到自己院中后,愤懑之情虽然稍减,可心中不平并未消除。朱氏的情状有过之而无不及,嘴里不停在念叨。
“夫君是赵家唯一的子嗣,父亲再生气也是一时的,都是那丫头巧舌如簧,蓄意煽动。父亲难道连澈儿这个嫡亲孙子也不要了?竟等一个外人侍奉养老?”
“你别说这些了,一时都无用。”赵启英拉了朱氏一把,揉了揉眉心,“我是在想,父亲与我先后被赦,却只隔了一月,父亲连夜抵京,立刻就去见了陛下,这些事都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