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话赶话的情状,父子眼看又要吵起来了,可谢道元却一反常态,竟一轻笑:
“你以为朝廷之事按书上写的去办就行了吗?那汉文景垂衣拱手,就真的只是无所作为,坐享天下,便能令海内富庶,国力强盛?此次大典将是立国以来最完备的一次,太子将亲从齿胄,意在强调君臣之义,父子之道,长幼之节,也以此为天下‘育德’。”
父亲难道是要给他上课吗?此时此地?谢探微思忖了半天,仅仅能答:“我知道当今陛下极为重视修德。”
“那你也该知晓,德之于人,各有不同。文官有治国良谋,辅弼社稷是德,将帅能赏罚分明,攻战必胜也是德,天下德盛,而国家必兴,是以文景垂拱,乃有治世。”
说来说去,重点都聚在了一个“德”字上,谢探微既是迷惑,却又有一种不敢掉以轻心的警醒之感。
看见谢探微的神情变化,谢道元也敛束了形容,“若你有不懂之处,就等你寄父回来问他。许多事明理比行动更重要,若你一味短见薄识,那这一辈子也不过就配做个下等武官。”
所以理论到现在,结果还是要空等?为什么父亲要这么说话?是故作高深瞧不起他,还是故弄玄虚不愿帮他?
“若不是父亲不许我参加选官,我早就不是下等武官了!我的军功,父亲看不见,我的努力,父亲也看不见!”
谢探微没了耐心,后悔今天不该来自讨没趣,而谢道元听来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而去。
不远处,一个少年正牵马向谢道元迎来,那正是二郎谢探隐。从谢探微与父亲道旁谈话起,弟弟就一直候着,是专为接父亲而来,举动熟练,应是天天如此。
“阿兄,跟我们一起回家吗?”弟弟笑着向他挥了挥手,笑脸也转向谢道元,“阿耶,叫阿兄一起回家吃饭吧?”
谢道元依旧不语,跨上马,扬鞭而去。谢探微亦定在原地,久而也只是目送弟弟的背影远去。
“阿耶”多是撒娇时的亲昵称呼,谢探微从未这样唤过父亲。五岁前是惧怕严父,五岁后是心灰意冷。
又过了许久,街上的人流早已淹没了父子的痕迹,他缓缓抬头,眼睛望向了北面的宫城。
……
国子监举行大典的日子是八月初七,露微却是到七月底才下了决心。然而,直到大典前夜,杨淑贤笑嘻嘻捧来两身监生服制,说明日就扮成监生混进去时,露微都没有对她明言。
这件事不论成败,乔装入监原就罪名不小,露微既无十足把握说动圣心,便更不想连累杨家罪上加罪。于是,她决定进去之后借口走散,自寻出路。
国子监虽不在皇城之内,却也就在皇城正门相对的朱雀大街上。八月初七晨鼓响时,全街戒严,皇帝亲率的羽林军由南至北,层层设障,盘查官吏师生的身牌,一一比对名册后才堪放行。
如此严查之下,杨淑贤自然不能带露微从正门进国子监,可鬼灵精的杨二娘竟七拐八绕地钻到了国子监的公膳所后门。这个门不同于进出车马的后院门,平时就是专门输送菜肉所用。既无重兵把守,也与举行典仪的孔庙大殿相隔甚远。
“你以前都是从这进的?膳房不会有人吧?”刚刚一步踏进来,露微的心都在颤,可四下听着倒是没有动静的。
杨淑贤一笑,走得是轻车熟路,“平时会有厨子杂工,我就趁着送菜的来,躲在菜堆里。可今天谁还在这吃饭啊?闲杂人等早就清空了。”
闲杂人等?她们俩不就是吗?露微抿了抿嘴,不再多言,细心记认走过的路。国子监确实极大,走了两三刻才看见像是学馆课堂的房屋,但也都空无一人。
又有几刻,行过一座廊桥,听见礼乐之声传来,露微便知,前方即是大殿。她想,今日大典既然前所未有,那繁琐的典仪必会耗时长久,天子应当会有间隙的休憩,便只需找到天子休憩的所在,就有很大机会能得见天颜。
“你愣什么呢?你看,就到了!我们就绕到最后去,跟学生站在一起,不会被发现的!”
露微被杨淑贤一拍,这才看见她所指,乃是一座阙楼后的小路,“哦,你先去吧,我突然肚子疼!去解决一下再来找你。”是时候装样子了,露微显出痛苦状,弯腰捂住肚子。
“啊?”杨淑贤只忙蹲下扶人,“这里头虽有圊所,也都是男人用的,你不怕?我陪你去,帮你看着!”
露微自然还有脑筋,急急推开她的手,“哎呀,一路过来哪里有人?我就来,你只管混进去,若我晚了,也还是跟在后头,你也不必非要找我,安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