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探微却毫无动容,翻手反将她揽住,更不管身后母姊哭泣之声,又道:“他不肯自己死,那就——”
最终的既定的字句未及脱口,他只觉怀中忽然一坠,“微微!微微?!”
……
“夫人有孕方才月余,一时受惊,并无大碍,武威侯不必过忧。”
医人轻描淡写的诊断飘过谢探微耳畔,令他立时阴了脸,但要骂出口时,忽觉袖子为人扯动,转头一惊:
“微微,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露微望着他不言,见医人已被雪信请出去,向内侧转了身子,方道:“都怪你,还用得着来问么?”
谢探微想要伸去的手悬停半空,僵硬地握了握,低下头,缓缓凑近了她的脑后,道:
“微微,退一万步,陛下可以赦他触犯刑律之罪,家中也可恕他屈膝求荣之过,但我,决不能将他对你所做之事一笔勾销。你怎么就不懂呢?难道你还想为我留住所谓的兄友弟恭,家人美满?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我只是,要你留他一条命。”露微并不意外,也并不需要他如此细致的解释,紧接着他的话便说道,“他说的那些话,固然是他小人之心,可终究也算情有可原。”
谢探微摇头作叹:“姊夫的那番话才是公道。”
他如此固执己见,倒让露微忽然笑出来,将脸偏去,反问道:“你是不是完全忘了,你当初与父亲是怎样话不投机,势同水火的了?姊夫说要将你二人处境换一换,二郎不会改变,难道你一开始就能深明大义了?”
谢探微分明便是一愣,目光闪烁起来。
露微见他终有变化,便知他是将话听到了心里,抿唇一笑,支起身子,轻轻捧起了他的脸,道:
“我并不是还想粉饰太平,只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为我们自己,也为谢如晦——将心比心,以为人父母之心看待,若将来我们的孩子,骨肉之间也要如此取舍,谁会最难过呢?”
谢探微瞬间红了眼睛,深长的呼了口气,将露微紧紧抱住,“对不起,对不起。”
露微拍抚着他,只觉此时此刻,极是圆满。也不必再告诉他,自己的晕倒,其实是装的。
……
未有几日,谢探隐终究有了发落。父亲果是将他在宗谱上除了名,从此生死由他。而长姊因自责愧悔,主动提出要将他带回扬州看管,便到此刻,家中方知,姊夫竟已同时向皇帝奏请回任扬州,也得到了皇帝的恩准。
长姊夫妻离京前日,午后人静之际,露微悄然来到西院。长姊虽是惊讶,到底还是含笑照应着,只是眼神时有回避。露微见状,知她心中感想,也是有备而来,笑道:
“阿姊,你现在,也是大郎的阿姊了。”
谢探渺闻言诧异,顿了顿才抬起头来:“什么?”
露微仍是笑笑。其实提起的就是先前与她交底时,因她偏爱二郎,露微便说她只是二郎一个人的阿姊,但如今自然不同了。
“我……”谢探渺从露微笑意中捉摸到了什么,面露惭色,终作一叹,“我不如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我什么都不如你,所以,应该是嫉妒。但我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那样的感觉,便也一直不自知,再加上二郎这桩事,我便面目全非了。”
“嫉妒”,似乎是人情之中最为常见的,但此情此景听来,露微却忽觉新鲜,忖度着点了点头:
“阿姊说得甚是贴切,我听了很高兴,因为长姊原来不是真的看不上我,而是太看得起我了。”
谢探渺像是没听清,渐渐皱了眉,半晌却是一笑:“是这样么?我又不自知了?”
露微畅然点头,道:“我那时也说过,像阿姊的出身,从前一定不是那样的。能够一生顺遂,绝非易事,因为人生于世,最不能求全,我便是阿姊命中的‘劫数’。可是,我与阿姊,原就不必互相为难,一家之中,亲人之间,难道是靠‘为难’来维系的?阿姊试想,或许不去求全,便是‘全’了呢?”
这番话像是云雾一般,先是遮绕在谢探渺心头,静静听完,却又忽然云开雾散,如释重负,“我受教了,多谢你。”
她的眼神再无躲闪,只是盈动着温柔坚定的光泽,露微觉得这才是谢家长女的真容,而自己从前也是被诸多情绪蒙蔽着的。
“阿姊为什么非要走呢?”过了片时,露微忽作一问,虽是满眼真诚,却也是来之前不想多问的。
谢探渺亦感意外,毕竟事实早已摆在明面上,想了想,她起身走到了露微身前,握住了露微的双手:
“只有我们走了,父亲母亲才不会为难,大郎也才会真正宽心。你告诉过我啊,大郎最渴望的就是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如今再不能求全,便让父亲母亲一心陪着他,也是不全而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