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太子口中提前得知消息,不到三日便颁布了岁考的结果,给事中的官职果然落在徐枕山头上。即使谢道元也去求见了皇帝,却终究没能改变圣意。
“章圣直毕竟是宰臣,总要顾及身份尊重,难道真的当众给姊夫难堪不成?”
谢探微轻轻摇头,“自然不是,而且也并没有故作亲近,凡事遵章依序,上下都是一片平和。”
一件事的形势,若在两个端头,或是偏向哪头,都可叫人轻易瞧出趋向,可若只在当中,与左右秋毫无犯,便难以判别了。日中之影,一看便知定是要偏西的,可单一个没有下雪的寒天,你怎知是已立了春,还是尚在凛冬呢?
不觉想得深了,一直握在掌心的小猪忽从指间松落,咕咚一声。露微方才回神,侧目去找,倒没滚远,恰在谢探微脚边敦实坐着。
“怎么了?”不必她指使,谢探微已将小猪捞了回来,仍送回她手里,“乱想什么?”
露微抬眼看他,半晌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腊月至今,咸京都没有下过雪?我长这么大,好像还是第1回,没有下雪就已经立春了。”
谢探微亦细细地看她,眼波平静,道:“风云气候,分属自然,从无一定之规,不变之理。下或不下,又何时下,都是自然之理。而天行有常,万物众生都是不能违背常理的。”
露微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极好,心有所解:“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鼓不能藏声,镜亦不可藏形,对吗?”
谢探微深一颔首,却将她双手托起,直至那小猪升到铜镜的高度,“你看,藏不住的。”
露微对镜一笑,既为他此举滑稽,胸中亦无不畅然。
……
去冬无雪,春来可还有雪?大抵百姓农户还是盼望的,因为春雪兆丰年,此时秧苗尚未长出,苏醒的害虫却会被冰雪冻死,才会有一个好收成。然而赫赫京华,多的却是不事稼穑的门户,他们不关心冬雪未至,也不必仰望雨露春恩。
安定观的主人李柔远便是如此。数月之间,霄壤之别,起初的怨愤仓惶,却不期然地变成了平静,也许是三清殿上的神仙显灵,让她发现这才是明路。
才刚结束礼拜的李柔远被侍女搀扶起来,往内堂更衣理妆。华丽的妆饰很快替换了海青的道袍,铜镜中,翠凤下,依旧是青春娇美的面庞,眸光点漆,一笑动人肠。
“娘子,他来了,见么?”
侍女灵香忽从侧门进来,附到李柔远耳边递了话。李柔远眉眼微侧,复对镜中推了推鬓边金钗,道:
“这个时辰?”
灵香答道:“奴婢也不敢叫他进来,引到后巷问他,却说是他家今日办喜事,上下繁忙,没人在意他的行踪。”
李柔远稍觉诧异,想了片刻方记起旧闻:“是国子司业杨献的儿子娶谢家甥女吧?这桩婚事稀奇,听闻谢道元为甥女多次登门,杨家原是不肯的,怎么忽然就成了?”
灵香摇头道:“是杨谢结亲不错,只是奴婢也不知缘故。”
李柔远若有所思,忽一轻笑,道:“去把他带来吧。”
灵香得了指令,不上半刻就将人领了进来。此时堂上已落下一道珠帘,帘内香雾缭绕,李柔远倚在暖榻上,身姿窈窕,意态娇慵,余光已见那人伏跪扣头,却只将灵香唤来身畔。灵香垂目上前,轻车熟路替了一旁侍应小婢,便再不动声色。
“娘子既肯赐见,何不允臣细禀?”
李柔远正欲端茶来饮,嗤声一笑,这才放眼瞧去:“我并没有不许你说话,你起来就是。”看他缓缓直身,整理襟带,神色倒很闲定,便又道:“你坐下说吧,不过——谢探隐,你也来了两次了,可别再只说些毛遂自荐的空谈。”
本朝右相谢道元的次子谢探隐闻言微微抿笑,仍走去一旁杌凳坐下,方拱手作答:“臣决心来此,本身便非虚空,娘子说臣前番只是毛遂自荐,便是接纳臣的意思了。”
李柔远略感一惊,目光扫去,不觉微露赞许:“你和你阿兄果然是两般人物。”顿了顿,又道:“可惜,你终究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好处。”谢探隐仿佛早知她的下文,紧接着脱口就道,随后又从容一笑,“臣知道,不管是先前贵妃说动陛下,欲将娘子下嫁于臣,还是如今,娘子能容臣坐在这里,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娘子始终想要得到臣的阿兄。”
李柔远沉默半晌,问道:“你难道不知,我如今已经不能再有婚配了?”
谢探隐将面上笑意添了几分,道:“婚姻只是名分,与是否能得到一个人,并不相冲。况且,得到臣兄长的关键在于除去赵露微,没了她,娘子便可稍平先前所受的屈辱,余事方可再图谋之——臣心亦如娘子,不愿赵露微在我谢家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