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特殊的人在查案的关口出现,只能是与案件相关。便继续顺藤摸瓜,晏令白才恍然得知,周崇虽仕途平常,甚至还做了十年的下州小吏,但却是紫兰殿周贵妃的兄长。
再推之,周崇为保护亲妹自然舍得下工夫,可周贵妃深居后宫,竟会插手坊间惊马案,也只能是要维护什么人——
今上长子吴王李循、长女鲁阳公主,皆是周贵妃所生。李循才十二岁,尚未婚冠开府,但大公主年已十九,十五岁出降,如今正居驸马丧,公主府就在太平坊以西的延寿坊。
没想到,这一匹惊马竟牵扯了后宫的人事,便就不止是判案拿人那般简单了。于是,晏令白先与谢道元作了商议,谢道元是右相,所有国政要事都是他职权之内。
书房内,才将缘故听罢的谢道元果然露出一脸肃容,说道:“我虽是去岁才到咸京,可关于这位鲁阳公主的事,却是听了不少。纵马游行市里,恣意不法都是常事,但没有闹到如今地步,宪台偶有弹劾,也都湮没,这其中大约就有周贵妃的缘故。”
晏令白不由哼声,想这祸事果然是有前因的,“陛下修文德,重礼教,若知晓此事,必迁怒周氏一族。然则,周崇如此掩盖,难道还能有旁人来顶罪?马是御马,总无可掩盖。”
谢道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昭清,我于此事亦同你心,先稍安勿躁。”见晏令白叹了一声,脸色稍解,方继续道:
“公主毕竟是陛下长女,驸马早亡,虽居丧妄为,陛下或也会心存怜爱,不至严惩。况自惠文皇后崩逝,周贵妃统御六宫事,形同皇后,陛下亦会念及情分。最要紧的是,吴王——陛下所有庶出之子中,封王的就只有吴王一人。”
晏令白也知这些利害,这也是令案情复杂的根源:既是皇家家事,也是朝政国事,可大也可小。
“我既奉命查办此案,自然不能欺君。陛下早知露微受伤,若认为我有私,便不会授命,而且你不知,赵太傅也已问了我两次。德初,你是回避不了的。”
谢道元听来一笑,抬手点了点这个相识三十年的莫逆,“我何曾说要回……”,话到一半,却听门外忽然响起声音:
“父亲,阿父,儿求见!”
谢探微是日休沐在家,正是听闻晏令白过府,心知必是惊马之事,便来一问究竟。他于此事,更是只有毫不遮掩的私心,但连日向陆冬至询问,却只说没有线索。
然而,他先也并不敢搅扰长辈谈话,只是在廊下恭候,却谁知,听了满耳朵的“鲁阳公主”——他开口禀告之前,目光才缓缓从自己右掌的伤疤上抬起来。
很快,晏令白叫了他进门,礼也不见,接着就问:“阿父,此事当真与鲁阳公主相关?”
尊长并不意外他听见了谈话,晏令白向他点了头,看了眼谢道元,道:“此事既没叫你办,你也不许多管。你便想想露微,可还忍心她为你担忧?”见到谢探微这张脸之前,他已适时地收起了自己的急切,“目下只是猜测,尚无实际证据。”
谢探微冷笑了声,握拳的指尖深深掐入已经愈合伤疤,“阿父只要将暗查所知上奏陛下,难道陛下还会不信?内官私交外臣,还能是为什么好事吗?”
“住口!”谢道元低斥一声,脸色微红,却并不似责怪,顿了顿,以缓和的口气说道:
“陛下既知露微牵涉案情,还是让金吾协查,便是信任之意,但你不可挟私情以揣天意。况且,此案伤者并不只有露微,你食君之禄,当存公心。”
谢探微仍未松下一丝倔强,目光直视堂上尊长,忽道:“父亲,阿父,若我说我有证据,能证明此事就是鲁阳公主所为,也并不是一个意外呢?”
……
谢探微去了有半个时辰,虽时间不长,但前后神色迥异。露微正要问及缘故,却被这人一下按进了怀中。她惊了一跳,只觉周身被环地越来越紧,难以喘气,“你怎么了!!”
谢探微却是一时忘情,感到露微挣扎才恍然松开,“对不起,疼吗?”便要去查看她的伤处,被她缩肩避开。
伤处肿痛早已消退,不过是皮肤还有些泛青,“不疼!”露微只是觉得他奇怪,“阿父怎么说?把你吓得这样!”
谢探微方自觉失态,目光有片刻停顿,勉力一笑,“阿父查到眉目了,我只是又想起那天的情形,有些后怕。”
露微连日都没追问过结果,只想此非私事,有司必会查明,可见他如此,也不难猜,那匹御马的出处定不简单:“是谁?”
谢探微用力抿了下唇,“是鲁阳公主,她纵马横行已非初犯,阿父会据实奏明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