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亭想了想:“不固定,没有规律。”
“看到的都是这些植物?”
“不是,看到的人不同,幻象也不同。”
“意思是……?”
“比如今天的植物,是你给我的幻象。我上一个咨询师喜欢狗,每次去她那里都看得到一只蓝舌头的松狮围着她舔,她说我看到了她死掉宠物的灵魂。”
“你不信?”
“太扯了,”谢松亭说,“大部分时间我看到的幻象和人没有关联性,只是人带着,我看见。”
“所有人都有吗?”
“不是,小孩没有,动物没有。”谢松亭静静地回忆,“工作很辛苦的社畜也没有,好像活得太辛苦,没力气带着幻象。”
他把精神分裂看到的幻觉说得像自然规则,想从中摸索出一些规律似的。
毕京歌:“这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九年前。”
“高中毕业那年?”
毕京歌算了算时间:“那你的大学……”
“没上。刚开学就发病,被劝退了。”
毕京歌有些稀奇:“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规规矩矩填量表诊断。”
“没如实填,”谢松亭动了动手指,想抽烟,“脑电图又骗不了人。水能不能给我,我渴了。”
毕京歌将水杯推到他那边。
谢松亭接进手里,发现一次性纸杯杯身温热,温度刚好,就是倒给他的。
“除了这些呢?”
他喝空之后把纸杯捏扁,握在手里把玩:“他们说我还幻听。”
毕京歌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用词。
“他们说”。
这说明谢松亭自己不那么觉得。
谢松亭闭了闭眼。
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十分有存在感,浓得像烟熏妆,不止一次被路人拉住问怎么化的,谢松亭每次都回答,换个人九年没睡好觉也能像他一样。
“我能听见动物的声音。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
“现在窗户边,兰花上,有只星天牛正在说兰花叶不好吃。”
毕京歌从座椅里起身,果然在兰花叶底部找到一只星天牛。
她捏着星天牛的触角把它扔出去,星天牛没有任何抵触,张开翅膀飞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像谢松亭说的那样,不喜欢吃兰花。
谢松亭:“但没人信,都觉得我疯了,在幻听。”
听见所有动物声音的能力并不友好,毕竟蚊子和蟑螂也是动物,蚰蜒和马陆也是动物。
即使在家里,谢松亭也会听到周围虫子吵闹的声音,钢筋水泥混凝土的城市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整洁、无生物。
至少他所在的小区不是。
恰恰相反,生物无孔不入。
他总听到。
他睡不着。
“你一定很久没睡好觉了,总听到这些。”毕京歌坐回靠椅里,“睡眠对人类来说很重要。睡不着会一直紧绷着,但你在我面前的状态……不算放松,但并不紧绷,你看起来非常正常。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
谢松亭古怪地笑了一声:“我什么都没做。在家歇了好多年,连工作都不找。”
毕京歌:“任何人处在你这种地步,活着就是做了。”
她眼神宁静、平和,带着安抚的力量。
谢松亭避开与她对视,回想她刚才的说辞。
“什么叫睡眠对人类来说很重要?你不是人么?”
“我当然是,”毕京歌回答,“把自己剥离出去变作为客体,你应该经常见到咨询师这么用。”
“很符合你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冷静。”
“我接受你的夸奖,”毕京歌视线落在他头发上,回夸道,“除了脸,你的头发也很美。”
“全靠它自生自灭,”谢松亭向后仰,手肘搭住沙发,过腰长发垂落到地上,“喜欢吗,九年就能长这么长。”
毕京歌短发过耳,干净利落,笑说:“我对自己现在的长度很满意。”
谢松亭哼笑一声。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谢松亭从小板凳上起身,说:“我喜欢这个凳子,给我留着。”
“没问题。和你小时候的板凳很像吗?”
“嗯。”
毕京歌长叹一口气:“两个小时,松亭,你终于说了一句无关幻觉的回忆。”
谢松亭面色古怪。
还是头一回有长辈年龄的人叫他松亭。
“不说又怎样?”
毕京歌笑着摇头:“和我聊聊心里话会好受很多,我不觉得你付我钱就为了说这些,毕竟在我看来……这些不困扰你。”
“即使它们稀奇古怪、经常出现,或许有些很恐怖,但你不因它们激动,不因它们崩溃,你对它们毫无感情,它们怎么会是你的病因?”
谢松亭此时已经走到门口把手放在门把上,背对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