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拿着两个荷包蛋让来让去,今天我多吃一半,明天你多吃一半,都想着自己少吃点让给家人吃,以至于谁都没有吃过一个完整的没被夹开过的荷包蛋。
后来夏仲刚重新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他买了鲫鱼和猪肉,赵女士在煮鱼和肉之前,先煎了六个蛋,一家三口一人两个。
夏芫想起从前,又觉得心酸,又觉得幸福。那个时候,连一个蛋都要让来让去,可他们一家三口是彼此心疼着的,他们贫穷又富足,每一天哪怕很累,也很开心。
可是时过境迁,他们不再困囿于温饱,却渐行渐远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芫变得沉默而敏感,她依旧温顺乖巧,可她内心却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于父母的意义,好像更贴近于一个维持脸面的道具。
他们不再心疼她吃不吃得饱,学习工作累不累,他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对她重复,你小时候那么优秀,为什么现在却泯然众人了呢?
你说你想读书,爸妈让你读到了硕士,可是结果是什么呢?
是你依然要每天辛苦地上下班,和任何一个打工族没有区别。
是你拒绝谈恋爱,拒绝和男性交往,读书没有给你的事业带来多少助益,它只是让你的心变野了,你像网上那些咋咋呼呼的人一样,反婚反育,追求什么个人自由。
可你的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就是爸妈的亲戚朋友们在背后的耻笑。
夏仲刚沉默地吃完荷包蛋,轻声道:“和你妈煎的一个味道。”
夏芫“嗯”了一声,没多说,
夏仲刚继续道:“我知道你妈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说话可能难听了些,可她是真心疼你的,你比她的命更重要。”
夏芫一口面堵在喉咙口,有些吞不下去。
疼她吗?比她的命还重要?
从前的夏芫信,于是她也是用同样的感情回报的。
现在的夏芫很想信,但是刀子嘴也是刀,任谁被这么一次又一次地专挑心头最软的地方扎,一刀一个血窟窿,再想自欺欺人,也被那些透心凉的窟窿眼给冻清醒了。
“她说话伤着你了我知道,可你不能因为这就和她赌气不回家,还——”
他抬起头,眼睛有些红,语气严厉起来:“还打扮成这个样子,你是要存心气死她不成?”
夏芫一呆,喉咙口那口面彻底咽不下去了,她没有想到拐了这么个大弯儿,最后要做的,还是用化妆来指责她。
“还有,刚才送你回来的是男的女的?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夏芫强行就着口面汤咽下面,垂着眼睑,轻声道:“我有男朋友你们不应该高兴吗?”
夏仲刚被她问的一愣,突然重重放下筷子:“那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们,我们什么都不图,只图你能像个正常的女生一样去在合适的年龄结婚生子,实现你的人生意义,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这话太耳熟了。
结婚生子,实现人生意义。
第一次听的时候,夏芫试图反驳,说她人生的意义不在于结婚生子,而在于她自己能取得什么样的成就,活出什么样的人生。
赵女士用一句“你还年轻”把她打发了。
后来再听到,夏芫就学会了沉默,不再反驳。
而今,这话从夏仲刚的嘴里说出来,她忽然就克制不住了。
她眼睛通红地直视着父亲,看见他的鬓角已经花白,可他的眼神是严厉的,严厉到严苛,是对她的。
夏芫想到南舸尚未染上世俗的笑脸,心里好像就生出了一丝勇气。
她说:“如果人生的意义就是结婚生子,那我就应该一满二十岁就去随便找个男人结婚生子,然后我就可以人生圆满地去死,对吗?”
啪!
夏芫被打得猛地偏过头去,耳朵一阵尖锐的嗡鸣声,几乎失聪了几秒钟。
脸颊木木的,好一会儿都没察觉到疼痛。
夏芫像生锈的木偶,一寸寸转动着脖子和关节,掀起眼皮,沉默地看着夏仲刚。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说这话,对得起我和你妈吗?我看你是在外面呆太久了,心都野了!什么话都敢说了是不是!”
夏仲刚气得手都在发抖,几乎语无伦次地骂了她几句,最后端起桌面上的一杯冷水一饮而尽,然后斩钉截铁道:“辞职!明天就去给我辞职!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夏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刚才满心破釜沉舟的决绝凄然一瞬间炸裂成恐惧。
“不——我不辞职——”
“你不辞职你想上天吗?”夏父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你以为你的工作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私企而已,在我们眼里就是小作坊,不上台面!你以为你很牛吗?你根本什么都不是,我和你妈这些年被你丢尽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