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姆妈,到时候一定要请我们这些老邻居吃喜酒的哦。”
“就是说,敏敏是阿拉看着长大的,跟自家女儿一模一样的。”
“希望她以后顺顺利利,明年生个大胖外孙。”
人人都说着吉祥话,偏偏有人喜欢泼冷水。站在厨房门口的绍兴女人抬了抬眼皮,皮笑肉不笑地说:“今天日子不太好,怕是不会太顺利。”
“你什么意思?”
贺家姆妈的脸皮“呱啦”一下子落下来。
绍兴阿嫂姓顾,自从嫁进他们这栋楼,和贺家姆妈不对付了几十年。从小媳妇吵到老太婆,今天说你用了我家的自来水,明天说你偷了我家的煤饼,居委会隔三差五要上门调解。
每次吵架,贺家姆妈都落了下风。
这倒不是因为贺妈妈不占理,实在是因为软绵绵的苏州话在硬邦邦的绍兴话面前自带劣势。
吵架这种事情,除了考验短时间的语言组织能力,也考验语音、语调。苏州话太甜,太软,因此人家说“宁愿听苏州人吵架,不要听宁波人讲情话”。何况绍兴话比宁波话硬了一倍不止。
他们整栋楼里,能和绍兴阿嫂吵个平手的只有住在她家对面的苏北姨婆。上回绍兴阿嫂偷用苏北姨婆的辣火酱被她抓了个正着,被对方用“辣块妈妈”“杀千刀”追杀了一个下午。贺敏敏下班回家,贺家姆妈眉飞色舞地描绘给她听,那场面比去天蟾舞台看戏还要热闹。
不过平时吵吵闹闹就算了,这时候横插一杠,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也不怪贺家姆妈那么紧张,实在是绍兴阿嫂有点本事——她会看相!
这是绍兴阿嫂的家传本事,据说她的阿爹比她更加厉害,什么阴阳八卦,五行六爻,梅花易数样样通晓。解放前那会儿专门帮有钱人看风水,选坟头。
绍兴阿嫂虽然不及她爹那么厉害,不过弄堂里的人凡有大事,比如婚丧嫁娶,上梁出远门都会过来问问她。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贺家姆妈最多以为是嫉妒自家女儿命好一笑了之,但是从绍兴阿嫂嘴里说出来,分量就不一样了。
“今天阳历是六月六号没错。不过农历是五月十六。五幺六……我要落,不太吉利。”
绍兴阿嫂闭上眼睛掐着手指,煞有介事道:“黄历上说了,今天适合只适合动土、迁坟、安葬,不能结婚、上灶。是个白日子,不是红日子呀。”
说完,她睁开眼睛,双手一摊,“要我说,你女儿的婚事十有八九要黄。”
厨房里一片死寂,贺家姆妈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要不是手上端着一碗水潽蛋,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乌鸦嘴。
涂好口红,喷好香水,又梳了梳披肩长发。贺敏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像是海报里的电影明星。早年贺敏敏也想当女演员,被她妈妈说这是青春饭,不牢靠,这才打消了主意,老老实实去当售货员。
“爹爹,你要保佑我。”
贺敏敏冲着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拜了拜,拎起坤包往门外走,差点和急冲冲走进来的姆妈撞了个满怀。
“姆妈,你怎么了?”
贺敏敏看她脸色不好。
“没什么,来吃早饭。”
“妈我不吃早饭的。”
贺敏敏为了保持身材,常年不吃早饭。
“不行,这个是讨口彩的,一定要吃。”
贺敏敏被她姆妈穷凶极恶的表情吓了一跳,不情不愿地吃了两口。
“敏敏,今年一定要结婚,绝对不可以出岔子,晓得伐?”
贺家姆妈把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好像这张桌子是绍兴阿嫂的面孔。
“你要争气!”
……
到后来,贺家姆妈回想起这天早上的事情,不得不承认这个乌鸦嘴是有点真本事的。
第2章 被放鸽子的新娘 下
贺敏敏被她妈妈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她当然是要结婚的,她和郑翔都说好了,六月领证,十月摆酒,然后去海南岛度蜜月。
贺敏敏的妈妈早就拍电报到苏州乡下去通知亲亲眷眷们了。十月份气候正好,让他们带着各自的小孩子到上海来,吃吃喜酒,开开眼界,逛逛南京路,玩玩大世界。
贺敏敏喜气洋洋,一路和人打招呼往汽车站走去。
走过修鞋摊,路过裁缝铺,正当她穿过马路,经过街口的小吃店,突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停了下了脚步。
少了什么呢?
少了一句“贺小姐,你早。”和那张颇为英俊的笑脸。
往日里只要她路过这爿小吃店,店员阿江总是斜倚在门口笑嘻嘻地冲她打招呼。
一天不听到,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贺敏敏踮起脚尖,往里看了一眼。店内热闹非凡,笼屉上烟雾弥漫,却不见阿江师傅的身影。